三民主義:民權主義 第二講
三民主義:民權主義 第二講
三民主義
013/03/16
1924/0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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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講 民國十三年三月十六日講(註一)
民權這個名詞,外國學者每每把他和自由那個名詞並稱,所以在外國很多的書本或言論裏頭,都是民權和自由並列。歐美兩三百年來,人民所奮鬬的所競爭的,沒有別的東西,就是為自由,所以民權便由此發達。法國革命的時候,他們革命的口號是自由、平等、博愛三個名詞,好比中國革命,用民族、民權、民生三個主義一樣。由此可說自由、平等、博愛是根據於民權,民權又是由於這三個名詞然後才發達。所以我們要講民權,便不能不先講自由、平等、博愛這三個名詞。
近來革命思潮傳到東方之後,自由這個名詞也傳進來了。許多學者志士提倡新思潮的,把自由講到很詳細,視為很重要。這種思潮,在歐洲兩三百年以前,佔很重要的地位。因為歐洲兩三百年來的戰爭,差不多都是為爭自由,所以歐美學者對於自由看得很重要,一般人民對於自由的意義也很有心得。但是這個名詞近來傳進中國,祇有一般學者曾用功夫去研究過的,才懂得甚麼叫做自由;至於普通民眾,像在鄉村或街道上的人,如果我們對他們說自由,他們一定不懂得。所以中國人對於自由兩個字,實在是完全沒有心得,因為這個名詞傳到中國不久。現在懂得的,不過是一般新青年和留學生,或者是留心歐美政治時務的人,常常聽到和在書本上看見這兩個字;但是究竟甚麼是自由,他們還是莫明其妙。所以外國人批評中國人,說中國人的文明程度真是太低,思想太幼稚,連自由的智識都沒有,自由的名詞都沒有。但是外國人,一面既批評中國人沒有自由的知識,一面又批評中國人是一片散沙。外國人的這兩種批評,在一方面說中國人是一片散沙,沒有團體;又在一方面說中國人不明白自由。這兩種批評,恰恰是相反的。為甚麼是相反的呢?比方外國人說中國人是一片散沙,究竟說一片散沙的意思是甚麼呢?就是個個有自由,和人人有自由,人人把自己的自由擴充到很大,所以成了一片散沙。甚麼是一片散沙呢?如果我們拿一手沙起來,無論多少,各顆沙都是很活動的,沒有束縛的,這便是一片散沙。如果在散沙內參加士敏土,便結成石頭,變為一個堅固的團體;變成了石頭,團體很堅固,散沙便沒有自由。所以拿散沙和石頭比較,馬上就明白石頭本是由散沙結合而成的,但是散沙在石頭的堅固團體之內,就不能活動,就失卻自由。自由的解釋,簡單言之,在一個團體中能夠活動,來往自如,便是自由。因為中國沒有這個名詞,所以大家都莫明其妙。但是我們有一種固有名詞,是和自由相彷彿的,就是「放蕩不羈」一句話。既然是放蕩不羈,就是和散沙一樣,各個有很大的自由。所以外國人批評中國人,一面說沒有結合能力,既然如此,當然是散沙,是很自由的;又一面說中國人不懂自由。殊不知大家都有自由,便是一片散沙;要大家結合成一個堅固團體,便不能像一片散沙。所以外國人這樣批評我們的地方,就是陷於自相矛盾了。 最近二三百年以來,外國用了很大的力量爭自由,究竟自由是好不好呢?到底是一個甚麼東西呢?依我看來,近來兩三百年,外國人說為自由去戰爭,我們中國(註二)普通人也總莫明其妙。他們當爭自由的時候,鼓吹自由主義,說得很神聖,甚至把「不自由,毋寗死」的一句話,成了爭自由的口號。中國學者翻譯外國人的學說,也把這句話搬進到中國來,並且擁護自由,決心去奮鬥,當初的勇氣,差不多和外國人從前是一樣。但是中國一般民眾,還是不能領會甚麼是叫做自由。大家要知道自由和民權是同時發達的,所以今天來講民權,便不能不講自由。我們要知道歐美為爭自由,流了多少血,犧牲了許多性命。我前一回講過了的,現在世界是民權時代。歐美發生民權,已經有了一百多年,推到民權的來歷,由於爭自由之後才有的。最初歐美人民犧牲性命,本來是為爭自由,爭自由的結果,才得到民權。當時歐美學者提倡自由去戰爭,好比我們革命提倡民族、民權、民生三主義的道理是一樣的。由此可見歐美人民最初的戰爭是為自由,自由爭得之後,學者才稱這種結果為民權。所謂「德謨克拉西」,此乃希臘之古名詞,而歐美民眾至今對這個名詞亦不大關心,不過視為政治學中之一句術語便了;比之自由二個字,視為性命所關,則相差遠了。民權這種事實,在希臘羅馬時代已發其端,因那個時候的政體是貴族共和,都已經有了這個名詞。後來希臘羅馬亡了,這個名詞便忘記了。最近二百年內為自由戰爭,又把民權這個名詞再恢復起來。近幾十年來,講民權的人更多了,流行到中國,也有很多人講民權。但是歐洲一二百多年以來的戰爭,不是說爭民權,是說爭自由;提起自由兩個字,全歐洲人便容易明白。當時歐洲人民聽了自由這個名詞,容易明白的情形,好像中國人聽了發財這個名詞一樣,大家的心理都以為是很貴重的。現在對中國人說要他去爭自由,他們便不明白,不情願來附和;但是對他要說請他去發財,便有很多人要跟上來。歐洲當時戰爭所用的標題是爭自由,因為他們極明白這個名詞,所以人民便為自由去奮鬬,為自由去犧牲,大家便很崇拜自由。何以歐洲人民聽道自由便那樣歡迎呢?現在中國人民何以聽道自由便不理會,聽道發財便很歡迎呢?其中有許多道理,要詳細去研究才可以明白。中國人聽到說發財就很歡迎的原故,因為中國現在到了民窮財盡的時代,人民所受的痛苦是貧窮;因為發財是救窮獨一無二的方法,所以大家聽到了這個名詞便很歡迎。發財有甚麼好處呢?就是發財便可救窮,救了窮便不受苦,所謂救苦救難。人民正是受貧窮的痛苦時候,忽有人對他們說發財,把他們的痛苦可以解除,他們自然要跟從,自然拚命去奮鬬。歐洲一二百年前為自由戰爭,當時人民聽道自由,便像現在中國人聽道發財一樣。他們為甚麼要那樣歡迎自由呢?因為當時歐洲的君主專制發達到了極點。歐洲的文明,和中國周末列國相同,中國周末的時候,是和歐洲羅馬同時,羅馬統一歐洲,正在中國周、秦、漢的時代。羅馬初時建立共和,後來變成帝制。羅馬亡了之後,歐洲列國並峙,和中國周朝亡了之後,變成東周列國一樣。所以很多學者把周朝亡後的七雄爭長,和羅馬亡後變成列國的情形,相提並論(註三)。羅馬變成列國,成了封建制度,那個時候,大者王,小者候,最小者還有伯、子、男,都是很專制的。那種封建政體,比較中國周朝的列國封建制度,還要專制得多。歐洲人民在那種專制政體之下所受的痛苦,我們今日還多想不到。比之中國歷朝人民所受專制的痛苦,還要更利害。這個原故,由於中國自秦朝專制直接對於人民「誹謗者族,偶語者棄市」,遂至促亡。以後歷朝政治,大都對於人民取寬大態度,人民納了粮之外,幾乎與官吏沒有關係。歐洲的專制,卻一一直接專制到人民,時間復長,方法日密,那專制的進步,實在比中國利害得多。所以歐洲人在二百年以前,受那種極殘酷專制的痛苦,好像現在中國人受貧窮的痛苦是一樣。人民受久了那樣殘酷的專制,深感不自由的痛苦,所以他們唯一的方法,就是要奮鬬去爭自由,解除那種痛苦,一聽道有人說自由,便很歡迎。
中國古代封建制度破壞之後,專制淫威,不能達到普通人民。由秦以後,歷代皇帝專制的目的,第一是要保守他們自己的皇位,永遠家天下,使他們子子孫孫可以萬世安享。所以對於人民的行動,於皇位有危險的,便用很大的力量去懲治;故中國一個人造反,便連到誅九族。用這樣嚴重的刑罰,去禁止人民造反,其中用意,就是專制皇帝要永遠保守皇位。反過來說,如果人民不侵犯皇位,無論他們是做甚麼事,皇帝便不理會。所以中國自秦以後,歷代的皇帝都祇顧皇位,並不理民事,說道人民的幸福,更是理不到。現在民國有了十三年,因為政體混亂,還沒有功夫去建設,人民和國家的關係,還沒有理會。我們回想民國以前,清朝皇帝的專制是怎麼樣呢?十三年以前,人民和清朝皇帝有甚麼關係呢?在清朝時代,每一省之中,上有督撫,中有府道,下有州縣佐雜,所以人民和皇帝的關係很小。人民對於皇帝祇有一個關係,就是納糧,除了納糧之外,便和政府沒有別的關係。因為這個原故,中國人民的政治思想便很薄弱,人民不管誰來做皇帝,祇要納糧,便算盡了人民的責任。政府祇要人民納糧,便不去理會他們別的事,其餘都是聽人民自生自滅。由此可見中國人民直接並沒有受過很大的專制痛苦。只有受間接的痛苦。因為國家衰弱,受外國政治經濟的壓迫,沒有力量抵抗,弄到民窮財盡,人民便受貧窮的痛苦。這種痛苦就是間接的痛苦,不是直接的痛苦。所以當時人民對於皇帝的怨恨還是少的。但是歐洲的專制,就和中國的不同,歐洲由羅馬亡後到兩三百年以前,君主的專制是很進步的,所以人民所受的痛苦也是很利害的,人民是很難忍受的。當時人民受那種痛苦,不自由的地方極多,最大的是思想不自由,言論不自由,行動不自由。這三種不自由,現在歐洲是已經過去了的陳迹,詳細情形是怎麼樣,我們不能看見,但是行動不自由,還可以知道。譬如現在我們華僑在南洋荷蘭或法國的領土,所受來往行動不自由的痛苦,便可以知道。像爪哇本來是中國的屬國,到中國來進過了貢的,後來才歸荷蘭。歸荷蘭政府管理之後,無論是中國的商人,或者是學生,或者是工人,到爪哇的地方,輪船一抵岸,便有荷蘭的巡警來查問。便把中國人引到一間小房子,關在那個裏頭,脫開衣服,由醫生從頭到腳都驗過,還要打指模、量身體,方才放出,准他們登岸。登岸之後,就是住在甚麼地方,也要報明。如果想由所住的地方到別的地方去,便要領路照。到了夜晚九時以後,就是有路照,也不准通行。要另外領一張夜照,並且要攜手燈。這就是華僑在爪哇所受荷蘭政府的待遇,便是行動不自由。像這種行動不自由的待遇,一定是從前歐洲皇帝對人民用過了的,留存到今日,荷蘭人就用來對待中國華僑。由於我們華僑現在受這種待遇,便可想見從前歐洲的專制是怎麼樣情形。此外還有人民的營業、工作和信仰種種都不自由。譬如就信仰不自由說,人民在一個甚麼地方住,便強迫要信仰一種甚麼宗教,不管人民是情願不情願,由此人民都很難忍受。歐洲人民當時受那種種不自由的痛苦,真是水深火熱,所以一聽到說有人提倡爭自由,大家便極歡迎,便去附和,這就是歐洲革命思潮的起源。歐洲革命是要爭自由,人民為爭自由流了無數的碧血,犧牲了無數的身家性命,所以一爭得之後,大家便奉為神聖,就是到今日也還是很崇拜。這種自由學說,近來傳進中國,一般學者也很熱心去提倡,所以許多人也知道在中國要爭自由。今天我們來講民權,民權的學說,是由歐美傳進來的,大家必須明白民權是一件甚麼事,並且還要明白民權同類的自由又是一件甚麼事。從前歐洲人民受不自由的痛苦,忍無可忍,於是萬眾一心去爭自由,達到了自由目的之後,民權便隨之發生。所以我們講民權,便不能不先講明白爭自由的歷史。近年歐美之革命風潮傳播到中國,中國新學生及許多志士,都發起來提倡自由。他們以為歐洲革命,像從前法國都是爭自由,我們現在革命,也應該學歐洲人來爭自由。這種言論,可說是人云亦云,對於民權和自由沒有用過心力去研究,沒有澈底了解。我們革命黨向來主張三民主義去革命,而不主張以革命去爭自由,是很有深意的。從前法國革命的口號是自由,美國革命的口號是獨立,我們革命的口號就是三民主義,是用了很多時間,做了很多工夫,才定出來的,不是人云亦云。為甚麼說一般新青年提倡自由是不對呢?為甚麼當時歐洲講自由是對呢?這個道理已經講過了,因為提出一個目標,要大家去奮鬥,一定要和人民有切膚之痛,人民才熱心來附和。歐洲人民因為從前受專制的痛苦太深,所以一經提倡自由,便萬眾一心去贊成。假若現在中國來提倡自由,人民向來沒有受過這種痛苦,當然不理會。如果在中國來提倡發財,人民一定是很歡迎的。我們的三民主義,便是很像發財主義,要明白這個道理,要展轉解釋才可成功。我們為甚麼不直接講發財呢?因為發財不能包括三民主義,三民主義才可以包括發財。俄國革命之初,實行共產,是和發財相近的,那就是直接了當的主張。我們革命黨所主張的,不止一件事,所以不能用發財兩個字簡單來包括,若是用自由的名詞,更難包括了。近來歐洲學者觀察中國,每每說中國的文明程度太低,政治思想太薄弱,連自由都不懂;我們歐洲人在一二百年前,為自由戰爭,為自由犧牲,不知道做了多少驚天動地的事,現在中國人還不懂自由是甚麼,由此便可見我們歐洲人的政治思想,比較中國人高得多。由於中國人不講自由,便說是政治思想薄弱,這種言論,依我看起來是講不通的。因為歐洲人既尊重自由,為甚麼又說中國人是一片散沙呢?歐洲人從前要爭自由的時候,他們自由的觀念自然是很濃厚,得到了自由之後,目的已達,恐怕他們的自由觀念也漸漸淡薄。如果現在再去提倡自由,我想一定不像從前那樣的歡迎。而且歐洲爭自由的革命,是兩三百年前的舊方法,一定是做不通的。就一片散沙而論,有甚麼精采呢?精采就是在有充分的自由,如果不自由,便不能夠成一片散沙。從前歐洲在民權初萌芽的時代,便主張爭自由;到了目的已達,各人都擴充自己的自由,於是由於自由太過,便發生許多流弊。所以英國有一個學者叫做彌勒氏的,便說一個人的自由,以不侵犯他人的自由為範圍,才是真自由;如果侵犯他人的範圍,便不是自由。歐美人講自由,從前沒有範圍,到英國彌勒氏才立了自由的範圍;有了範圍,便減少很多自由了。由此可知彼中學者已漸知自由不是一個神聖不可侵犯之物(註四),所以也要定一個範圍來限制他了。若外國人批評中國人,一方面說中國人不懂自由,一方面又說中國人是一片散沙,這兩種批評,實在是互相矛盾。中國人既是一片散沙,本是很有充分自由的。如果成一片散沙,是不好的事,我們趁早就要參加水和士敏土,要那些散沙和士敏土,彼此結合,來成石頭,變成很堅固的團體,到了那個時候,散沙便不能夠活動,便沒有自由。所以中國人現在所受的病,不是欠缺自由。如果一片散沙是中國人的本質,中國人的自由,老早是很充分了,不過中國人原來沒有自由這個名詞,所以沒有這個思想。但是中國人沒有這個思想,和政治有甚麼關係呢?到底中國人有沒有自由呢?我們拿一片散沙的事實來研究,便知道中國人有很多的自由,因為自由太多,故大家便不注意去理會,連這個名詞也不管了。這是甚麼道理呢?好比我們日常的生活,最重要是衣食,吃飯每天最少要兩餐,穿衣每年最少要兩套;但是還有一件事比較衣食更為重要。普通人都以為不吃飯便要死。以吃飯是最重大的事,但是那一件重要的事,比較吃飯還要重大過一萬倍。不過大家不覺得,所以不以為重大。這件事是甚麼呢?就是吃空氣。吃空氣就是呼吸。為甚麼吃空氣比較吃飯重要過一萬倍呢?因為吃飯在一天之內,有了兩次,或者一次,就可以養生;但是我們吃空氣,要可以養生,每一分鐘最少要有十六次,才可舒服,如果不然,便不能忍受。大家不信,可以實地試驗,把鼻孔塞住一分鐘,便停止了十六次的呼吸,像我現在試驗不到一分鐘,便很難忍受;一天有二十四點鐘,每點鐘有六十分,每分鐘要吃空氣十六次,每點鐘便要吃九百六十次,每天便要吃二萬三千零四十次。所以說吃空氣比較吃飯是重要得一萬倍,實在是不錯的。像這樣要緊,我們還不感覺的原因,就是由于天中空氣到處皆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一天吃到晚,都不用工夫,不比吃飯要用人工去換得來,所以我們覺得找吃飯是很難的,找空氣吃是很容易的;因為太過容易,大家便不注意,個人閉住鼻孔,停止吃空氣,來試驗吃空氣的重要,不過是小試驗。如果要行大試驗,可以把這個講堂四圍的窗戶,都關閉起來,我們所吃的空氣便漸漸減少,不過幾分鐘久,現在這幾百人便都不能忍受。又把一個人在小房內關閉一天,初放出來的時候,便覺得很舒服,也是一樣的道理。中國人因為自由過於充分,便不去理會,好比房中的空氣太多,我們便不覺得空氣有甚麼重要。到了關閉門戶,沒有空氣進來,我們才覺得空氣是個很重要的。歐洲人在兩三百年以前受專制的痛苦,完全沒有自由,所以他們人人才知道自由可貴,要拚命去爭。沒有爭到自由之先,好像是閉在小房裏一樣;既爭到了自由之後,好比是從小房內忽然放出來,遇着了空氣一樣。所以大家便覺得自由是很貴重的東西,所以他們常常說「不自由,毋寗死」那一句話。但是中國的情形就不同了,中國人不知自由,只知發財。對中國人說自由,好像對廣西深山的猺人說發財一樣。猺人常有由深山中,拿了熊膽、鹿茸,到外邊的圩場去換東西。初時圩場中的人,把錢和他交換,他常常不要,只要食鹽或布匹,乃樂於交換。在我們的觀念內,最好是發財;在猺人的觀念,只要合用東西,便心滿意足。他們不懂發財,故不喜歡得錢。中國一般的新學者,對中國民眾提倡自由,就好像和猺人講發財一樣。中國人用不着自由,但是學生還要宣傳自由,真可謂不識時務了。歐美人在一百五十年以前,因為難得自由,所以拚命去爭;既爭到了之後,像法國、美國是我們所稱為實行民權先進的國家。在這兩個國家之內,人人是不是都有自由呢?但是有許多等人,像學生、軍人、官吏和不及二十歲未成年的人,都是沒有自由的。所以歐洲兩三百年前的戰爭,不過是三十歲以上的人和不做軍人、官吏、學生的人來爭自由;爭得了之後,也只有除了他們這幾等人以外的才有自由,在這幾等人以內的,至今都不得自由。中國學生得到了自由思想,沒有別的地方用,便拿到學校內去用,於是生出學潮,美其名說是爭自由。歐美人講自由,是有很嚴格界限的,不能說人人都有自由。中國新學生講自由,把甚麼界限都打破了。拿這種學說到外面社會,因為沒有人歡迎,所以只好搬回學校內去用,故常常生出鬧學風潮。此自由之用之不得其所也。外國人不識中國歷史,不知道中國人民自古以來都有很充分的自由,這自是難怪。至於中國的學生,而竟忘卻了「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帝力於我何有哉?」這個先民的自由歌,卻是大可怪的事。由這個自由歌看起來,便知中國自古以來,雖無自由之名,而確有自由之實,且極其充分,不必再去多求了。
我們要講民權,因為民權是由自由發生的,所以不能不講明白歐洲人民當時爭自由的情形。如果不明白,便不知到自由可貴。歐洲人當時爭自由,不過是一種狂熱,後來狂熱漸漸冷了,便知道自由有好的和不好的兩方面,不是神聖的東西。所以外國人說中國人是一片散沙,我們是承認的;但是說中國人不懂自由,政治思想薄弱,我們便不能承認。中國人為甚麼是一片散沙呢?由於甚麼東西弄成一片散沙呢?就是因為是各人的自由太多。由于中國人自由太多,所以中國要革命。中國革命的目的與外國不同,所以方法也不同。到底中國為甚麼要革命呢?直接了當說,是和歐洲革命的目的相反。歐洲從前因為太沒有自由,所以革命要去爭自由。我們是因為自由太多,沒有團體,沒有抵抗力,成一片散沙。因為是一片散沙,所以受外國帝國主義的侵略,受列強經濟商戰的壓迫,我們現在便不能抵抗。要將來能夠抵抗外國的壓迫,就要打破各人的自由,結成很堅固的團體,像把士敏土參加到散沙裏頭,結成一塊堅固石頭一樣。中國人現在因為自由太多,發生自由的毛病,不但是學校內的學生是這樣,就是我們革命黨裏頭,也有這種毛病;所以從前推倒滿清之後,至今無法建設民國,就是錯用了自由之過也。我們革命黨從前被袁世凱打敗,亦是為這個理由。當民國二年,袁世凱大借外債,不經國會通過,又殺宋教仁,做種種事來破壞民國。我當時催促各省馬上去討袁,但因為我們同黨之內,大家都是講自由,沒有團體。譬如在西南無論那一省之內,自師長、旅長以至兵士,沒有不說各有各的自由,沒有彼此能夠團結的。大而推到各省,又有各省的自由,彼此不能聯合。南方各省,當時乘革命餘威,表面雖然是轟轟烈烈,內容實在是四分五裂,號令不能統一。說到袁世凱,他有舊日北洋六鎮的統系,在那六鎮之內,所有的師長、旅長和一切兵士,都是很服從的,號令是一致的。簡單的說,袁世凱有很堅固的團體,我們革命黨是一片散沙,所以袁世凱打敗革命黨。由此可見一種道理,在外國是適當的,在中國未必是適當。外國革命的方法是爭自由,中國革命便不能說是爭自由;如果說爭自由,便更成一片散沙,不能成大團體,我們的革命目的,便永遠不能成功。
外國革命是由爭自由而起,奮鬥了兩三百年,生出了大風潮,才得到自由,才發生民權。從前法國革命的口號是用自由、平等、博愛。我們革命的口號是用民族、民權、民生。究竟我們三民主義的口號,和自由、平等、博愛三個口號有甚麼關係呢?照我講起來,我們的民族,可以說和他們的自由一樣,因為實行民族主義,就是為國家爭自由。但歐洲當時是為個人爭自由,到了今天,自由的用法便不同。在今天自由這個名詞究竟要怎麼樣應用呢?如果用到個人,就成一片散沙,萬不可再用到個人上去,要用到國家上去。個人不可太過自由,國家要得完全自由。到了國家能夠行動自由,中國便是強盛的國家。要這樣做去便要大家犧牲自由。當學生的能夠犧牲自由,就可以天天用功,在學問上做工夫;學問成了,智識發達,能力豐富,便可以替國家做事。當軍人能夠犧牲自由,就能服從命令,忠心報國,使國家有自由。如果學生、軍人要講自由,便像中國自由的對待名詞,成為放任放蕩,在學校內便沒有校規,在軍隊內便沒有軍紀。在學校內不講校規,在軍隊內不講軍紀,那還能夠成為學校、號稱軍隊嗎?我們為甚麼要國家自由呢?因為中國受列強的壓迫,失去了國家的地位,不祇是半殖民地,實在已成了次殖民地,比不上緬甸、安南、高麗。緬甸、安南、高麗不過是一國的殖民地,只做一個主人的奴隸,中國是各國的殖民地,要做各國的奴隸。中國現在是做十多個主人的奴隸,所以現在的國家是很不自由的。要把我們國家的自由恢復起來,就要集合自由,成一個很堅固的團體;要用革命的方法把國家成一個大堅固團體,非有革命主義不成功。我們的革命主義,便是集合起來的士敏土,能夠把四萬萬人都用革命主義集合起來,成一個大團體。這一個大團體能夠自由,中國國家當然是自由,中國民族才真能自由。用我們三民主義的口號和法國革命的口號來比較,法國的自由和我們的民族主義相同,因為民族主義是提倡國家自由的。平等和我們的民權主義相同,因為民權主義是提倡人民在政治之地位都是平等的,要打破君權,使人人都是平等的,所以說民權是和平等相對待的。此外還有博愛的口號,這個名詞的原文,是兄弟的意思,和中國同胞兩個字是一樣解法,普通譯成博愛。當中的道理,和我們的民生主義是相通的。因為我們的民生主義,是圖四萬萬人幸福的,為四萬萬人謀幸福,就是博愛。這個道理,等到講民生主義的時候,再去詳細解釋。
(註一) 原文僅標「十三年三月十六日」,今增「民國……講」。
(註二) 原文為「我中國」,今據「週刊」第二十二期(民國十三年五月二十五日)同講及「會本」增「們」字。
(註三) 原文為「相並提論」,今據「週刊」及「會本」改。
(註四) 原文為「不可侵之物」,今據「週刊」及「會本」增「犯」字。
國父全集
第一冊
0067-0076
(註一)據「民權主義」,孫文題著本(中國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編,民國十三年八月出版,黨史會藏(042/20)通稱「民權主義大字 本」。)
(註二) 原文僅標「十三年三月九日」,今增「民國……講」。
(註三) 「週刊」第二十一期(民國十三年五月十八日)同講及「會本」作「十三年前」,今依原文及「胡本」。
(註四) 原文及「週刊」為「當初發起的時候」,今據「胡本」及「會本」增「革命」二字。
(註五) 原文及「胡本」為「政」,今據「週刊」及「會本」改。
第二講 民國十三年三月十六日講(註一)
民權這個名詞,外國學者每每把他和自由那個名詞並稱,所以在外國很多的書本或言論裏頭,都是民權和自由並列。歐美兩三百年來,人民所奮鬬的所競爭的,沒有別的東西,就是為自由,所以民權便由此發達。法國革命的時候,他們革命的口號是自由、平等、博愛三個名詞,好比中國革命,用民族、民權、民生三個主義一樣。由此可說自由、平等、博愛是根據於民權,民權又是由於這三個名詞然後才發達。所以我們要講民權,便不能不先講自由、平等、博愛這三個名詞。
近來革命思潮傳到東方之後,自由這個名詞也傳進來了。許多學者志士提倡新思潮的,把自由講到很詳細,視為很重要。這種思潮,在歐洲兩三百年以前,佔很重要的地位。因為歐洲兩三百年來的戰爭,差不多都是為爭自由,所以歐美學者對於自由看得很重要,一般人民對於自由的意義也很有心得。但是這個名詞近來傳進中國,祇有一般學者曾用功夫去研究過的,才懂得甚麼叫做自由;至於普通民眾,像在鄉村或街道上的人,如果我們對他們說自由,他們一定不懂得。所以中國人對於自由兩個字,實在是完全沒有心得,因為這個名詞傳到中國不久。現在懂得的,不過是一般新青年和留學生,或者是留心歐美政治時務的人,常常聽到和在書本上看見這兩個字;但是究竟甚麼是自由,他們還是莫明其妙。所以外國人批評中國人,說中國人的文明程度真是太低,思想太幼稚,連自由的智識都沒有,自由的名詞都沒有。
但是外國人,一面既批評中國人沒有自由的知識,一面又批評中國人是一片散沙。外國人的這兩種批評,在一方面說
三民主義 民權主義 第二講 六七
中國人是一片散沙,沒有團體;又在一方面說中國人不明白自由。這兩種批評,恰恰是相反的。為甚麼是相反的呢?比方外國人說中國人是一片散沙,究竟說一片散沙的意思是甚麼呢?就是個個有自由,和人人有自由,人人把自己的自由擴充到很大,所以成了一片散沙。甚麼是一片散沙呢?如果我們拿一手沙起來,無論多少,各顆沙都是很活動的,沒有束縛的,這便是一片散沙。如果在散沙內參加士敏土,便結成石頭,變為一個堅固的團體;變成了石頭,團體很堅固,散沙便沒有自由。所以拿散沙和石頭比較,馬上就明白石頭本是由散沙結合而成的,但是散沙在石頭的堅固團體之內,就不能活動,就失卻自由。自由的解釋,簡單言之,在一個團體中能夠活動,來往自如,便是自由。因為中國沒有這個名詞,所以大家都莫明其妙。但是我們有一種固有名詞,是和自由相彷彿的,就是「放蕩不羈」一句話。既然是放蕩不羈,就是和散沙一樣,各個有很大的自由。所以外國人批評中國人,一面說沒有結合能力,既然如此,當然是散沙,是很自由的;又一面說中國人不懂自由。殊不知大家都有自由,便是一片散沙;要大家結合成一個堅固團體,便不能像一片散沙。所以外國人這樣批評我們的地方,就是陷於自相矛盾了。
最近二三百年以來,外國用了很大的力量爭自由,究竟自由是好不好呢?到底是一個甚麼東西呢?依我看來,近來兩三百年,外國人說為自由去戰爭,我們中國(註二)普通人也總莫明其妙。他們當爭自由的時候,鼓吹自由主義,說得很神聖,甚至把「不自由,毋寗死」的一句話,成了爭自由的口號。中國學者翻譯外國人的學說,也把這句話搬進到中國來,並且擁護自由,決心去奮鬥,當初的勇氣,差不多和外國人從前是一樣。但是中國一般民眾,還是不能領會甚麼是叫做自由。大家要知道自由和民權是同時發達的,所以今天來講民權,便不能不講自由。我們要知道歐美為爭自由,流了多少血,犧牲了許多性命。我前一回講過了的,現在世界是民權時代。歐美發生民權,已經有了一百多年,推到民權的來歷,由於爭自由之後才有的。最初歐美人民犧牲性命,本來是為爭自由,爭自由的結果,才得到民權。當時歐美學者提倡自由去戰爭,好比我們革命提倡民族、民權、民生三主義的道理是一樣的。由此可見歐美人民最初的戰爭是為自由,自由爭得之後,學者才稱這種結果為民權。所謂「德謨克拉西」,此乃希臘之古名詞,而歐美民眾至今對這個名詞亦不大關心,不過視為政治學中之一句術語便了;比之自由二個字,視為性命所關,則相差遠了。民權這種事實,在希臘
國父全集 六八
羅馬時代已發其端,因那個時候的政體是貴族共和,都已經有了這個名詞。後來希臘羅馬亡了,這個名詞便忘記了。最近二百年內為自由戰爭,又把民權這個名詞再恢復起來。近幾十年來,講民權的人更多了,流行到中國,也有很多人講民權。但是歐洲一二百多年以來的戰爭,不是說爭民權,是說爭自由;提起自由兩個字,全歐洲人便容易明白。當時歐洲人民聽了自由這個名詞,容易明白的情形,好像中國人聽了發財這個名詞一樣,大家的心理都以為是很貴重的。現在對中國人說要他去爭自由,他們便不明白,不情願來附和;但是對他要說請他去發財,便有很多人要跟上來。歐洲當時戰爭所用的標題是爭自由,因為他們極明白這個名詞,所以人民便為自由去奮鬬,為自由去犧牲,大家便很崇拜自由。
何以歐洲人民聽道自由便那樣歡迎呢?現在中國人民何以聽道自由便不理會,聽道發財便很歡迎呢?其中有許多道理,要詳細去研究才可以明白。中國人聽到說發財就很歡迎的原故,因為中國現在到了民窮財盡的時代,人民所受的痛苦是貧窮;因為發財是救窮獨一無二的方法,所以大家聽到了這個名詞便很歡迎。發財有甚麼好處呢?就是發財便可救窮,救了窮便不受苦,所謂救苦救難。人民正是受貧窮的痛苦時候,忽有人對他們說發財,把他們的痛苦可以解除,他們自然要跟從,自然拚命去奮鬬。歐洲一二百年前為自由戰爭,當時人民聽道自由,便像現在中國人聽道發財一樣。他們為甚麼要那樣歡迎自由呢?因為當時歐洲的君主專制發達到了極點。歐洲的文明,和中國周末列國相同,中國周末的時候,是和歐洲羅馬同時,羅馬統一歐洲,正在中國周、秦、漢的時代。羅馬初時建立共和,後來變成帝制。羅馬亡了之後,歐洲列國並峙,和中國周朝亡了之後,變成東周列國一樣。所以很多學者把周朝亡後的七雄爭長,和羅馬亡後變成列國的情形,相提並論(註三)。羅馬變成列國,成了封建制度,那個時候,大者王,小者候,最小者還有伯、子、男,都是很專制的。那種封建政體,比較中國周朝的列國封建制度,還要專制得多。歐洲人民在那種專制政體之下所受的痛苦,我們今日還多想不到。比之中國歷朝人民所受專制的痛苦,還要更利害。這個原故,由於中國自秦朝專制直接對於人民「誹謗者族,偶語者棄市」,遂至促亡。以後歷朝政治,大都對於人民取寬大態度,人民納了粮之外,幾乎與官吏沒有關係。歐洲的專制,卻一一直接專制到人民,時間復長,方法日密,那專制的進步,實在比中國利害得多。所以歐洲人在二百年以前,受那種極殘酷專制的痛苦,好像現在中國人受貧窮的痛苦是一樣。人民受久了那樣殘酷的專制,深感不自
三民主義 民權主義 第二講 六九
由的痛苦,所以他們唯一的方法,就是要奮鬬去爭自由,解除那種痛苦,一聽道有人說自由,便很歡迎。
中國古代封建制度破壞之後,專制淫威,不能達到普通人民。由秦以後,歷代皇帝專制的目的,第一是要保守他們自己的皇位,永遠家天下,使他們子子孫孫可以萬世安享。所以對於人民的行動,於皇位有危險的,便用很大的力量去懲治;故中國一個人造反,便連到誅九族。用這樣嚴重的刑罰,去禁止人民造反,其中用意,就是專制皇帝要永遠保守皇位。反過來說,如果人民不侵犯皇位,無論他們是做甚麼事,皇帝便不理會。所以中國自秦以後,歷代的皇帝都祇顧皇位,並不理民事,說道人民的幸福,更是理不到。現在民國有了十三年,因為政體混亂,還沒有功夫去建設,人民和國家的關係,還沒有理會。我們回想民國以前,清朝皇帝的專制是怎麼樣呢?十三年以前,人民和清朝皇帝有甚麼關係呢?在清朝時代,每一省之中,上有督撫,中有府道,下有州縣佐雜,所以人民和皇帝的關係很小。人民對於皇帝祇有一個關係,就是納糧,除了納糧之外,便和政府沒有別的關係。因為這個原故,中國人民的政治思想便很薄弱,人民不管誰來做皇帝,祇要納糧,便算盡了人民的責任。政府祇要人民納糧,便不去理會他們別的事,其餘都是聽人民自生自滅。由此可見中國人民直接並沒有受過很大的專制痛苦。只有受間接的痛苦。因為國家衰弱,受外國政治經濟的壓迫,沒有力量抵抗,弄到民窮財盡,人民便受貧窮的痛苦。這種痛苦就是間接的痛苦,不是直接的痛苦。所以當時人民對於皇帝的怨恨還是少的。但是歐洲的專制,就和中國的不同,歐洲由羅馬亡後到兩三百年以前,君主的專制是很進步的,所以人民所受的痛苦也是很利害的,人民是很難忍受的。當時人民受那種痛苦,不自由的地方極多,最大的是思想不自由,言論不自由,行動不自由。這三種不自由,現在歐洲是已經過去了的陳迹,詳細情形是怎麼樣,我們不能看見,但是行動不自由,還可以知道。譬如現在我們華僑在南洋荷蘭或法國的領土,所受來往行動不自由的痛苦,便可以知道。
像爪哇本來是中國的屬國,到中國來進過了貢的,後來才歸荷蘭。歸荷蘭政府管理之後,無論是中國的商人,或者是學生,或者是工人,到爪哇的地方,輪船一抵岸,便有荷蘭的巡警來查問。便把中國人引到一間小房子,關在那個裏頭,脫開衣服,由醫生從頭到腳都驗過,還要打指模、量身體,方才放出,准他們登岸。登岸之後,就是住在甚麼地方,也要報明。如果想由所住的地方到別的地方去,便要領路照。到了夜晚九時以後,就是有路照,也不准通行。要另外領一
國父全集 七○
張夜照,並且要攜手燈。這就是華僑在爪哇所受荷蘭政府的待遇,便是行動不自由。像這種行動不自由的待遇,一定是從前歐洲皇帝對人民用過了的,留存到今日,荷蘭人就用來對待中國華僑。由於我們華僑現在受這種待遇,便可想見從前歐洲的專制是怎麼樣情形。此外還有人民的營業、工作和信仰種種都不自由。譬如就信仰不自由說,人民在一個甚麼地方住,便強迫要信仰一種甚麼宗教,不管人民是情願不情願,由此人民都很難忍受。歐洲人民當時受那種種不自由的痛苦,真是水深火熱,所以一聽到說有人提倡爭自由,大家便極歡迎,便去附和,這就是歐洲革命思潮的起源。歐洲革命是要爭自由,人民為爭自由流了無數的碧血,犧牲了無數的身家性命,所以一爭得之後,大家便奉為神聖,就是到今日也還是很崇拜。這種自由學說,近來傳進中國,一般學者也很熱心去提倡,所以許多人也知道在中國要爭自由。今天我們來講民權,民權的學說,是由歐美傳進來的,大家必須明白民權是一件甚麼事,並且還要明白民權同類的自由又是一件甚麼事。從前歐洲人民受不自由的痛苦,忍無可忍,於是萬眾一心去爭自由,達到了自由目的之後,民權便隨之發生。所以我們講民權,便不能不先講明白爭自由的歷史。近年歐美之革命風潮傳播到中國,中國新學生及許多志士,都發起來提倡自由。他們以為歐洲革命,像從前法國都是爭自由,我們現在革命,也應該學歐洲人來爭自由。這種言論,可說是人云亦云,對於民權和自由沒有用過心力去研究,沒有澈底了解。我們革命黨向來主張三民主義去革命,而不主張以革命去爭自由,是很有深意的。從前法國革命的口號是自由,美國革命的口號是獨立,我們革命的口號就是三民主義,是用了很多時間,做了很多工夫,才定出來的,不是人云亦云。為甚麼說一般新青年提倡自由是不對呢?為甚麼當時歐洲講自由是對呢?這個道理已經講過了,因為提出一個目標,要大家去奮鬥,一定要和人民有切膚之痛,人民才熱心來附和。歐洲人民因為從前受專制的痛苦太深,所以一經提倡自由,便萬眾一心去贊成。假若現在中國來提倡自由,人民向來沒有受過這種痛苦,當然不理會。如果在中國來提倡發財,人民一定是很歡迎的。我們的三民主義,便是很像發財主義,要明白這個道理,要展轉解釋才可成功。我們為甚麼不直接講發財呢?因為發財不能包括三民主義,三民主義才可以包括發財。俄國革命之初,實行共產,是和發財相近的,那就是直接了當的主張。我們革命黨所主張的,不止一件事,所以不能用發財兩個字簡單來包括,若是用自由的名詞,更難包括了。近來歐洲學者觀察中國,每每說中國的
三民主義 民權主義 第二講 七一
文明程度太低,政治思想太薄弱,連自由都不懂;我們歐洲人在一二百年前,為自由戰爭,為自由犧牲,不知道做了多少驚天動地的事,現在中國人還不懂自由是甚麼,由此便可見我們歐洲人的政治思想,比較中國人高得多。由於中國人不講自由,便說是政治思想薄弱,這種言論,依我看起來是講不通的。因為歐洲人既尊重自由,為甚麼又說中國人是一片散沙呢?歐洲人從前要爭自由的時候,他們自由的觀念自然是很濃厚,得到了自由之後,目的已達,恐怕他們的自由觀念也漸漸淡薄。如果現在再去提倡自由,我想一定不像從前那樣的歡迎。而且歐洲爭自由的革命,是兩三百年前的舊方法,一定是做不通的。就一片散沙而論,有甚麼精采呢?精采就是在有充分的自由,如果不自由,便不能夠成一片散沙。從前歐洲在民權初萌芽的時代,便主張爭自由;到了目的已達,各人都擴充自己的自由,於是由於自由太過,便發生許多流弊。所以英國有一個學者叫做彌勒氏的,便說一個人的自由,以不侵犯他人的自由為範圍,才是真自由;如果侵犯他人的範圍,便不是自由。歐美人講自由,從前沒有範圍,到英國彌勒氏才立了自由的範圍;有了範圍,便減少很多自由了。由此可知彼中學者已漸知自由不是一個神聖不可侵犯之物(註四),所以也要定一個範圍來限制他了。若外國人批評中國人,一方面說中國人不懂自由,一方面又說中國人是一片散沙,這兩種批評,實在是互相矛盾。中國人既是一片散沙,本是很有充分自由的。如果成一片散沙,是不好的事,我們趁早就要參加水和士敏土,要那些散沙和士敏土,彼此結合,來成石頭,變成很堅固的團體,到了那個時候,散沙便不能夠活動,便沒有自由。所以中國人現在所受的病,不是欠缺自由。如果一片散沙是中國人的本質,中國人的自由,老早是很充分了,不過中國人原來沒有自由這個名詞,所以沒有這個思想。但是中國人沒有這個思想,和政治有甚麼關係呢?到底中國人有沒有自由呢?我們拿一片散沙的事實來研究,便知道中國人有很多的自由,因為自由太多,故大家便不注意去理會,連這個名詞也不管了。這是甚麼道理呢?好比我們日常的生活,最重要是衣食,吃飯每天最少要兩餐,穿衣每年最少要兩套;但是還有一件事比較衣食更為重要。普通人都以為不吃飯便要死。以吃飯是最重大的事,但是那一件重要的事,比較吃飯還要重大過一萬倍。不過大家不覺得,所以不以為重大。這件事是甚麼呢?就是吃空氣。吃空氣就是呼吸。為甚麼吃空氣比較吃飯重要過一萬倍呢?因為吃飯在一天之內,有了兩次,或者一次,就可以養生;但是我們吃空氣,要可以養生,每一分鐘最少要有十六次
國父全集 七二
,才可舒服,如果不然,便不能忍受。大家不信,可以實地試驗,把鼻孔塞住一分鐘,便停止了十六次的呼吸,像我現在試驗不到一分鐘,便很難忍受;一天有二十四點鐘,每點鐘有六十分,每分鐘要吃空氣十六次,每點鐘便要吃九百六十次,每天便要吃二萬三千零四十次。所以說吃空氣比較吃飯是重要得一萬倍,實在是不錯的。像這樣要緊,我們還不感覺的原因,就是由于天中空氣到處皆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一天吃到晚,都不用工夫,不比吃飯要用人工去換得來,所以我們覺得找吃飯是很難的,找空氣吃是很容易的;因為太過容易,大家便不注意,個人閉住鼻孔,停止吃空氣,來試驗吃空氣的重要,不過是小試驗。如果要行大試驗,可以把這個講堂四圍的窗戶,都關閉起來,我們所吃的空氣便漸漸減少,不過幾分鐘久,現在這幾百人便都不能忍受。又把一個人在小房內關閉一天,初放出來的時候,便覺得很舒服,也是一樣的道理。中國人因為自由過於充分,便不去理會,好比房中的空氣太多,我們便不覺得空氣有甚麼重要。到了關閉門戶,沒有空氣進來,我們才覺得空氣是個很重要的。歐洲人在兩三百年以前受專制的痛苦,完全沒有自由,所以他們人人才知道自由可貴,要拚命去爭。沒有爭到自由之先,好像是閉在小房裏一樣;既爭到了自由之後,好比是從小房內忽然放出來,遇着了空氣一樣。所以大家便覺得自由是很貴重的東西,所以他們常常說「不自由,毋寗死」那一句話。但是中國的情形就不同了,中國人不知自由,只知發財。對中國人說自由,好像對廣西深山的猺人說發財一樣。猺人常有由深山中,拿了熊膽、鹿茸,到外邊的圩場去換東西。初時圩場中的人,把錢和他交換,他常常不要,只要食鹽或布匹,乃樂於交換。在我們的觀念內,最好是發財;在猺人的觀念,只要合用東西,便心滿意足。他們不懂發財,故不喜歡得錢。中國一般的新學者,對中國民眾提倡自由,就好像和猺人講發財一樣。中國人用不着自由,但是學生還要宣傳自由,真可謂不識時務了。歐美人在一百五十年以前,因為難得自由,所以拚命去爭;既爭到了之後,像法國、美國是我們所稱為實行民權先進的國家。在這兩個國家之內,人人是不是都有自由呢?但是有許多等人,像學生、軍人、官吏和不及二十歲未成年的人,都是沒有自由的。所以歐洲兩三百年前的戰爭,不過是三十歲以上的人和不做軍人、官吏、學生的人來爭自由;爭得了之後,也只有除了他們這幾等人以外的才有自由,在這幾等人以內的,至今都不得自由。中國學生得到了自由思想,沒有別的地方用,便拿到學校內去用,於是生出學潮,美其名說是爭自由。歐美
三民主義 民權主義 第二講 七三
人講自由,是有很嚴格界限的,不能說人人都有自由。中國新學生講自由,把甚麼界限都打破了。拿這種學說到外面社會,因為沒有人歡迎,所以只好搬回學校內去用,故常常生出鬧學風潮。此自由之用之不得其所也。外國人不識中國歷史,不知道中國人民自古以來都有很充分的自由,這自是難怪。至於中國的學生,而竟忘卻了「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帝力於我何有哉?」這個先民的自由歌,卻是大可怪的事。由這個自由歌看起來,便知中國自古以來,雖無自由之名,而確有自由之實,且極其充分,不必再去多求了。
我們要講民權,因為民權是由自由發生的,所以不能不講明白歐洲人民當時爭自由的情形。如果不明白,便不知到自由可貴。歐洲人當時爭自由,不過是一種狂熱,後來狂熱漸漸冷了,便知道自由有好的和不好的兩方面,不是神聖的東西。所以外國人說中國人是一片散沙,我們是承認的;但是說中國人不懂自由,政治思想薄弱,我們便不能承認。中國人為甚麼是一片散沙呢?由於甚麼東西弄成一片散沙呢?就是因為是各人的自由太多。由于中國人自由太多,所以中國要革命。中國革命的目的與外國不同,所以方法也不同。到底中國為甚麼要革命呢?直接了當說,是和歐洲革命的目的相反。歐洲從前因為太沒有自由,所以革命要去爭自由。我們是因為自由太多,沒有團體,沒有抵抗力,成一片散沙。因為是一片散沙,所以受外國帝國主義的侵略,受列強經濟商戰的壓迫,我們現在便不能抵抗。要將來能夠抵抗外國的壓迫,就要打破各人的自由,結成很堅固的團體,像把士敏土參加到散沙裏頭,結成一塊堅固石頭一樣。中國人現在因為自由太多,發生自由的毛病,不但是學校內的學生是這樣,就是我們革命黨裏頭,也有這種毛病;所以從前推倒滿清之後,至今無法建設民國,就是錯用了自由之過也。我們革命黨從前被袁世凱打敗,亦是為這個理由。當民國二年,袁世凱大借外債,不經國會通過,又殺宋教仁,做種種事來破壞民國。我當時催促各省馬上去討袁,但因為我們同黨之內,大家都是講自由,沒有團體。譬如在西南無論那一省之內,自師長、旅長以至兵士,沒有不說各有各的自由,沒有彼此能夠團結的。大而推到各省,又有各省的自由,彼此不能聯合。南方各省,當時乘革命餘威,表面雖然是轟轟烈烈,內容實在是四分五裂,號令不能統一。說到袁世凱,他有舊日北洋六鎮的統系,在那六鎮之內,所有的師長、旅長和一切兵士,都是很服從的,號令是一致的。簡單的說,袁世凱有很堅固的團體,我們革命黨是一片散沙,所以袁世凱打
國父全集 七四
敗革命黨。由此可見一種道理,在外國是適當的,在中國未必是適當。外國革命的方法是爭自由,中國革命便不能說是爭自由;如果說爭自由,便更成一片散沙,不能成大團體,我們的革命目的,便永遠不能成功。
外國革命是由爭自由而起,奮鬥了兩三百年,生出了大風潮,才得到自由,才發生民權。從前法國革命的口號是用自由、平等、博愛。我們革命的口號是用民族、民權、民生。究竟我們三民主義的口號,和自由、平等、博愛三個口號有甚麼關係呢?照我講起來,我們的民族,可以說和他們的自由一樣,因為實行民族主義,就是為國家爭自由。但歐洲當時是為個人爭自由,到了今天,自由的用法便不同。在今天自由這個名詞究竟要怎麼樣應用呢?如果用到個人,就成一片散沙,萬不可再用到個人上去,要用到國家上去。個人不可太過自由,國家要得完全自由。到了國家能夠行動自由,中國便是強盛的國家。要這樣做去便要大家犧牲自由。當學生的能夠犧牲自由,就可以天天用功,在學問上做工夫;學問成了,智識發達,能力豐富,便可以替國家做事。當軍人能夠犧牲自由,就能服從命令,忠心報國,使國家有自由。如果學生、軍人要講自由,便像中國自由的對待名詞,成為放任放蕩,在學校內便沒有校規,在軍隊內便沒有軍紀。
在學校內不講校規,在軍隊內不講軍紀,那還能夠成為學校、號稱軍隊嗎?我們為甚麼要國家自由呢?因為中國受列強的壓迫,失去了國家的地位,不祇是半殖民地,實在已成了次殖民地,比不上緬甸、安南、高麗。緬甸、安南、高麗不過是一國的殖民地,只做一個主人的奴隸,中國是各國的殖民地,要做各國的奴隸。中國現在是做十多個主人的奴隸,所以現在的國家是很不自由的。要把我們國家的自由恢復起來,就要集合自由,成一個很堅固的團體;要用革命的方法把國家成一個大堅固團體,非有革命主義不成功。我們的革命主義,便是集合起來的士敏土,能夠把四萬萬人都用革命主義集合起來,成一個大團體。這一個大團體能夠自由,中國國家當然是自由,中國民族才真能自由。用我們三民主義的口號和法國革命的口號來比較,法國的自由和我們的民族主義相同,因為民族主義是提倡國家自由的。平等和我們的民權主義相同,因為民權主義是提倡人民在政治之地位都是平等的,要打破君權,使人人都是平等的,所以說民權是和平等相對待的。此外還有博愛的口號,這個名詞的原文,是兄弟的意思,和中國同胞兩個字是一樣解法,普通譯成博愛。當中的道理,和我們的民生主義是相通的。因為我們的民生主義,是圖四萬萬人幸福的,為四萬萬人謀幸福,就是博
三民主義 民權主義 第二講 七五
愛。這個道理,等到講民生主義的時候,再去詳細解釋。
(註一) 原文僅標「十三年三月十六日」,今增「民國……講」。
(註二) 原文為「我中國」,今據「週刊」第二十二期(民國十三年五月二十五日)同講及「會本」增「們」字。
(註三) 原文為「相並提論」,今據「週刊」及「會本」改。
(註四) 原文為「不可侵之物」,今據「週刊」及「會本」增「犯」字。
第三講(註一)
民權兩個字,是我們革命黨的第二個口號,同法國革命口號的平等是相對的。因為平等是法國革命的第二個口號,所以今天專拿平等做題目來研究。平等這名詞,通常和自由那個名詞,都是相提並論的。歐洲各國從前革命,人民為爭平等和爭自由,都是一樣的出力,一樣的犧牲,所以他們把平等和自由都是看得一樣的重大。更有許多人以為要能夠自由,必要得到平等,如果得不到平等,便無從實現自由。用平等和自由比較,把平等更是看得重大的。甚麼是叫做平等呢?平等是從那裏來的呢?歐美的革命學說,都講平等是天賦到人類的;譬如美國在革命時候的獨立宣言,法國在革命時候的人權宣言,都是大書特書,說平等、自由是天賦到人類的特權,是他人不能侵奪的(註二)。天生人究竟是否賦有平等的特權呢?請先把這個問題拿來研究清楚。
從前在第一講中,推溯民權的來源,自人類初生幾百萬年以前,推到近來民權萌芽時代,從沒有見過天賦有平等的道理。譬如用天生的萬物來講,除了水面以外,沒有一物是平的;就是拿平地來比較,也沒有一處是真平的。好像坐粤漢鐵路,自黃沙到銀盞坳一段,本來是屬於平原,但是從火車窗外,過細攷察沿路的高低情況,沒有那一里路,不是用人工修築,才可以得平路的。所謂天生的平原,其不平的情形已經是這樣。再就眼前而論,拿棹上這一瓶的花來看,此刻我手內所拿的這枝花是槐花,大概看起來,以為每片葉子都是相同,每朶花也是相同,但是過細考察起來,或用顯微鏡試驗起來,沒有那兩片葉子完全是相同的,也沒有那兩朵花完全是相同的。就是一株槐樹的幾千萬片葉中,也沒有完
國父全集 七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