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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國方略:孫文學說 行易知難-第三章 以作文為證 det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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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國方略:孫文學說 行易知難-第三章 以作文為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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詮釋資料說明
題名

建國方略:孫文學說 行易知難-第三章 以作文為證

生平歷程
改組政黨進行北伐
文件類型

建國方略

民國日期

008/06

西元日期

1919/06

全文內容

第三章 以作文為證
今更以中國人之作文為「行易知難」之證。中國數千年來,以文為尚,上自帝王,下逮黎庶,乃至山賊海盜,無不羨仰文藝。其弊也,乃至以能文為萬能,多數才俊之士,廢棄百藝,惟文是務,此國勢所以弱,而民事所以不進也。然以其文論,終不能不謂為富麗殊絕。夫自庖羲畫卦,以迄於今,文字遞進,逾五千年。今日中國人口四萬萬眾,其間雖不盡能讀能書,而率受中國文字直接間接之陶冶,外至日本、高麗、安南、交趾之族,亦皆號曰同文。以文字實用久遠言,則遠勝於巴比倫、埃及、希臘、羅馬之死語。以文字傳布流用言,則雖以今日之英語號稱流布最廣,而用之者不過二萬萬人,曾未及中國文字者之半也。蓋一民族之進化,至能有文字,良非易事,而其文字之勢力,能旁及鄰圉,吸收而同化之。所以五千年前,不過黃河流域之小區,今乃進展成茲世界無兩之鉅國。雖以積弱,屢遭異族吞滅,而侵入之族,不特不能同化中華民族,反為中國所同化,則文字之功為偉矣。雖今日新學之士,間有倡廢中國文字之議,而以作者觀之,則中國文字決不當廢也。
夫前章所述機器與錢幣之用,在物質文明方面,所以使人類安適繁華,而文字之用,則以助人類心性文明之發達。實際則物質文明與心性文明,亦相待而後能進步。中國近代物質文明不進步,因之心性文明之進步,亦為之稽遲。顧古來之研究,非可埋沒,持中國近代之文明以比歐美,在物質方面,不逮固甚遠,其在心性方面,雖不如彼者亦多,而能與彼頡頏者正不少,即勝彼者亦間有之。彼於中國文明一概抹殺者,殆未之思耳。且中國人之心性理想,無非古人所模鑄,欲圖進步改良,亦須從遠祖之心性理想,究其源流,考其利病,始知補偏救弊之方。夫文字為思想傳授之中介,與錢幣為貨物交換之中介,其用正相類。必廢去中國文字,又何由得古代思想而研究之?抑自人類有史以來,能紀四五千年之事翔實無間斷者,亦惟中國文字所獨有,則在學者正當寶貴此資料,思所以利用之。如能用古人而不為古人所惑,能役古人而不為古人所奴,則載籍皆似為我調查,而使古人為我書記,多多益善矣。彼歐美學者於埃及、巴比倫之文字,國亡種滅,久不適於用者,猶不憚蒐求破碎,復其舊觀,亦以古人之思想,足資今人學問故耳。而我中國文字,詎反可廢去乎?
但中國文言殊非一致,文字之源,本出於言語,而言語每隨時代以變遷。至於為文,雖體製亦有古今之殊,要不能隨言語而俱化。故在三代以前,文字初成,文化限於黃河流域一區,其時言語與文字當然一致,可無疑也。至於周代,文化四播,則黃河流域以外之民,巴、庸、荊、楚、吳、越、江、淮之族,受中國之文字所感化,而各習之以方言,於是言文始分。及乎周衰,戎狄四侵,外來言語,羼入中原,降及五胡,乃至五代、遼、夏、金、元,各以其力,蠶食中國,其言語亦不無遺留於朔北,而文字語言,益以殊矣。漢後文字,踵事增華,而言語則各隨所便,於是始所歧者甚僅,而分道各馳,久且相距愈遠。顧言語有變遷而無進化,而文字則雖仍古昔,其使用之技術,實日見精研。所以中國言語,為世界中之粗劣者,往往文字可達之意,言語不得而傳,是則中國人非不善為文,而拙於用語者也。亦惟文字可傳久遠,故古人所作,模仿匪難。至於言語,非無傑出之士,妙於修辭,而流風餘韻,無所寄託,隨時代而俱湮,故學者無所繼承。然則文字有進化,而言語轉見退步者,非無故矣。抑歐洲文字基於音韻,音韻即表言語,言語有變,文字即可隨之。中華製字,以象形、會意為主,所以言語雖殊,而文字不能與之俱變。要之,此不過為言語之不進步,而中國人民非有所闕於文字。歷代能文之士,其所創作,突過外人,則公論所歸也。蓋中國文字成為一種美術,能文者直美術專門名家,既有天才,復以其終身之精力赴之,其造詣自不易及。惟舉全國人士而範以一種美術,變本加厲,廢絕他途,如上所述,斯其弊為世詬病耳。
然雖以中國文字勢力之大,與歷代能文之士之多,試一問此超越歐美之中國文學家中,果有能心知作文之法則,而後含毫命簡者乎?則將應之曰:否。中國自古以來,無文法文理之學,為文者窮年揣摩,久而忽通,暗合於文法則有之,能自解析文章,窮其字句之所當然,與用此字句之所以然者,未之見也。至其窮無所遁,乃以「神而明之,存乎其人」自解,謂非無學而何?夫學者貴知其當然與所以然,若但能然,不為貴也。欲知文章之所當然,則必自文法之學始;欲知其所以然,則必自文理之學始。文法之學為何?即西人之「葛郎瑪」也,教人分字類詞,聯詞造句以成言文而達意志者也。泰西各國皆有文法之學,各以本國言語文字而成書,為初學必由之徑。故西國學童至十歲左右者,多已通曉文法,而能運用其所識之字,以為淺顯之文矣。故學童之造就,無論深淺,而執筆為文,則深者能深,淺者能淺,無不達意,鮮有不通之弊也。中國向無文法之學,故學作文者非多用功於吚唔呫嗶,熟讀前人之文章,而盡得其格調,不能下筆為文也。故通者則全通,而不通者,雖十年窗下,仍有不能聯詞造句以成文,殆無造就深淺之別也。若只教學童日識十字,而悉解其訓詁,年識三千餘字,而欲其能運用之,而作成淺顯之文章者,蓋無有也。以無文法之學,故不能率由捷徑,以達速成,此猶渡水之無津梁舟楫,必當繞百十倍之道路也。中國之文人,亦良苦矣。
自「馬氏文通」出後,中國學者,乃始知有是學。馬氏自稱:「積十餘年勤求探討之功,而後成此書。」然審其為用,不過證明中國古人之文章,無不暗合於文法。而文法之學,為中國學者求速成圖進步不可少者而已,雖足為通文者之參考印證,而不能為初學者之津梁也。繼馬氏之後所出之文法書,雖為初學而作,惜作者於此多猶未窺三昧,訛誤不免,且全引古人文章為證,而不及今時通用語言,仍非通曉作文者不能領略也。然既通曉作文,又何所用乎文法?是猶已繞道而渡水矣,更何事乎津梁?所貴乎津梁者,在未渡之前也。故所需乎文法者,多在十齡以下之幼童,及不能執筆為文之人耳。所望吾國好學深思之士,廣搜各國最近文法之書,擇取精義,為一中國文法,以演明今日通用之言語,而改良之也。夫有文法以規正言語,使全國習為普通知識,則由言語以知文法,由文法而進窺古人之文章,則升堂入室,有如反掌;而言文一致,亦可由此而恢復也。
文理為何?即西人之「邏輯」也。作者於此姑偶用文理二字以翻邏輯者,非以此為適當也,乃以邏輯之施用於文章者,即為文理而已。近人有以此學用於推論特多,故翻為論理學者,有翻為辨學者,有翻為名學者,皆未得其至當也。夫推論者,乃邏輯之一部,而辨者又不過推論之一端,而其範圍尤小,更不足以括邏輯矣。至於嚴又陵氏所翻之名學,則更為遼東白豕也。夫名學者,乃「那曼尼利森」也,而非邏輯也。此學為歐洲中世紀時理學二大思潮之一,其他之一名曰實學。此兩大思潮當十一世紀時,大起爭論,至十二世紀之中葉乃止,從此名學之傳習亦因之而息。近代間有復倡斯學者,穆勒氏即其健將也。然穆勒氏亦不過以名理而演邏輯耳,而未嘗名其書為名學也。其書之原名為「邏輯之統系」,嚴又陵氏翻之為名學者,無乃以穆氏之書,言名理之事獨多,遂以名學而統邏輯乎?夫名學者,亦為邏輯之一端耳。凡以論理學、辨學、名學而譯邏輯者,皆如華僑之稱西斑雅為呂宋也。夫呂宋者,南洋羣島之一也,與中國最接近,千數百年以來,中國航海之客,常有至其地者,故華人習知其名。而近代呂宋為西斑雅所占領,其後華僑至其地者,則稱西斑雅人為呂宋人。後至墨西哥、比魯、芝利等國,所見多西斑雅人為政,亦呼之為呂宋人。尋而知所謂呂宋者,尚有其所來之祖國,於是呼西斑雅為大呂宋,而南洋羣島之本呂宋為小呂宋,至今因之。夫以學者之眼光觀之,則言西斑雅以括呂宋可也,而言呂宋以括西斑雅不可也。乃華僑初不知有西斑雅,而只知有呂宋,故以稱之。今之譯邏輯以一偏之名者,無乃類是乎?
然則邏輯究為何物?當譯以何名而後妥?作者於此,蓋欲有所商榷也。凡稍涉獵乎邏輯者,莫不知此為諸學諸事之規則,為思想云為之門徑也。人類由之而不知其道者眾矣,而中國則至今尚未有其名,吾以為當譯之為「理則」者也。夫斯學至今尚未大為發明,故專治此學者,所持之說,亦莫衷一是,而此外學者之對於理則之學,則大都如陶淵明之讀書,不求甚解而已。惟人類之禀賦,其方寸自具有理則之感覺,故能文之士,研精搆思,而作成不朽之文章,則無不暗合於理則者,而叩其造詣之道,則彼亦不自知其何由也。是故不知文法之學者,不能知文章之所當然也。如曾國藩者,晚清之宿學文豪也,彼之與人論文,有「春風風人,夏雨雨人,解衣衣我,推食食我,入其門而無人門焉者,入其閨而無人閨焉者。」其於風風、雨雨、衣衣、食食、門門、閨閨等疊用之字,而解之以上一字為實字實用,下一字為實字虛用,則以為發前人所未發,而探得千古文章之秘奧矣。然以文法解之,則上一字為名詞,下一字為動詞也,此文義當然之事,而宿學文豪有所不知,故強而解之為實字虛用也。又不知理則之學者,不能知文章之所以然也,如近人所著「文法要略」,其第三章第二節曰:
「本名字者,人物獨有之名稱,而非其他所公有。如侯方域王猛論曰:『亮始終心乎漢者也,猛始終心乎晉者也。』孔稚圭北山移文曰:『蕙帳空兮夜鵠怨,山人去兮曉猨驚。』亮與猛雖同為人類,鵠雖同為鳥類,猨雖同為獸類,曰亮、曰猛、曰鵠、曰猨,即為本名;不能人人皆謂之亮、猛,亦不能見鳥即謂之鵠,見獸即謂之猨也,故曰本名字。」
此以亮、猛、鵠、猨視同一律,不待曾涉獵理則學之書者,一見而知其謬。即稍留意於理則之感覺者,亦能知其不當也。世界古今人類,只有一亮一猛其人者耳,而世界古今之鳥獸,豈獨一鵠一猨耶?此不待辨而明也。然著書者何以有此大錯?則以中國向來未有理則學之書,而人未慣用其理則之感覺故也。夫中國之文章富矣麗矣,中國之文人多矣能矣;其所為文,誠有如揚雄所云:「深者入黃泉,高者出蒼天,大者含元氣,細者入無間」者矣。然而數千年以來,中國文人只能作文章,而不能知文章,所以無人發明文法之學與理則之學,必待外人輸來,而乃始知吾文學向來之缺憾。此足證明「行之非艱」而「知之惟艱」也。

相關人名
孔稚圭侯方域陶淵明揚雄曾國藩穆勒嚴又陵
相關地名
小呂宋中國日本安南南洋南洋羣島埃及高麗黃河墨西哥歐洲遼東
相關專有名詞
中華民族五胡王猛論北山移文建國方略孫文學說馬氏文通邏輯之統系
出處

國父全集

冊數

第一冊

頁次

0369-0373

檢索詞出現頁次

而不察者,乃忽由斯密氏所道破,是直言人之所欲言,而言人之所不能言者,宜其為世所歡迎,至今猶有奉為神聖者也。不料斯密氏之書出世不滿百年,而工業革命作矣。經此革命之後,世界已用機器以生產,而有機器者,其財力足以鞭笞天下宰制四海矣。是時而猶守自由競爭之訓者,是無異以跛足而與自動車競走也,容有倖乎?此丕斯麥克之所以行國家社會主義於德意志,而各國後先效法者也。如丕斯麥克者,可謂知金錢之為用矣,其殆近代之桑弘羊乎?
  由此觀之,非綜覽人文之進化,詳考財貨之源流,不能知金錢之為用也;又非研究經濟之學,詳考工商歷史,銀行制度,幣制沿革,不能知金錢之現狀也。要之,今日歐美普通之人,其所知於金錢者,亦不過如中國人士只識金錢萬能而已,他無所知也。其經濟學者僅知金錢本於貨物,而社會主義家(作者名之曰民生學者),乃始知金錢實本於人工也(此統指勞心勞力者言也)。是以萬能者人工也,非金錢也。故曰:「世人只能用錢,而不能知錢者也。」此足為「行之非艱,知之惟艱」之一證也。

第三章 以作文為證
  今更以中國人之作文為「行易知難」之證。中國數千年來,以文為尚,上自帝王,下逮黎庶,乃至山賊海盜,無不羨仰文藝。其弊也,乃至以能文為萬能,多數才俊之士,廢棄百藝,惟文是務,此國勢所以弱,而民事所以不進也。然以其文論,終不能不謂為富麗殊絕。夫自庖羲畫卦,以迄於今,文字遞進,逾五千年。今日中國人口四萬萬眾,其間雖不盡能讀能書,而率受中國文字直接間接之陶冶,外至日本、高麗、安南、交趾之族,亦皆號曰同文。以文字實用久遠言,則遠勝於巴比倫、埃及、希臘、羅馬之死語。以文字傳布流用言,則雖以今日之英語號稱流布最廣,而用之者不過二萬萬人,曾未及中國文字者之半也。蓋一民族之進化,至能有文字,良非易事,而其文字之勢力,能旁及鄰圉,吸收而同化之。所以五千年前,不過黃河流域之小區,今乃進展成茲世界無兩之鉅國。雖以積弱,屢遭異族吞滅,而侵入之族,不特不能同化中華民族,反為中國所同化,則文字之功為偉矣。雖今日新學之士,間有倡廢中國文字之議,而以作者觀之,則中國文字決不當廢也。

建國方略 孫文學說 第三章 以作文為證 三六九

  夫前章所述機器與錢幣之用,在物質文明方面,所以使人類安適繁華,而文字之用,則以助人類心性文明之發達。
實際則物質文明與心性文明,亦相待而後能進步。中國近代物質文明不進步,因之心性文明之進步,亦為之稽遲。顧古來之研究,非可埋沒,持中國近代之文明以比歐美,在物質方面,不逮固甚遠,其在心性方面,雖不如彼者亦多,而能與彼頡頏者正不少,即勝彼者亦間有之。彼於中國文明一概抹殺者,殆未之思耳。且中國人之心性理想,無非古人所模鑄,欲圖進步改良,亦須從遠祖之心性理想,究其源流,考其利病,始知補偏救弊之方。夫文字為思想傳授之中介,與錢幣為貨物交換之中介,其用正相類。必廢去中國文字,又何由得古代思想而研究之?抑自人類有史以來,能紀四五千年之事翔實無間斷者,亦惟中國文字所獨有,則在學者正當寶貴此資料,思所以利用之。如能用古人而不為古人所惑,能役古人而不為古人所奴,則載籍皆似為我調查,而使古人為我書記,多多益善矣。彼歐美學者於埃及、巴比倫之文字,國亡種滅,久不適於用者,猶不憚蒐求破碎,復其舊觀,亦以古人之思想,足資今人學問故耳。而我中國文字,詎反可廢去乎?
  但中國文言殊非一致,文字之源,本出於言語,而言語每隨時代以變遷。至於為文,雖體製亦有古今之殊,要不能隨言語而俱化。故在三代以前,文字初成,文化限於黃河流域一區,其時言語與文字當然一致,可無疑也。至於周代,文化四播,則黃河流域以外之民,巴、庸、荊、楚、吳、越、江、淮之族,受中國之文字所感化,而各習之以方言,於是言文始分。及乎周衰,戎狄四侵,外來言語,羼入中原,降及五胡,乃至五代、遼、夏、金、元,各以其力,蠶食中國,其言語亦不無遺留於朔北,而文字語言,益以殊矣。漢後文字,踵事增華,而言語則各隨所便,於是始所歧者甚僅,而分道各馳,久且相距愈遠。顧言語有變遷而無進化,而文字則雖仍古昔,其使用之技術,實日見精研。所以中國言語,為世界中之粗劣者,往往文字可達之意,言語不得而傳,是則中國人非不善為文,而拙於用語者也。亦惟文字可傳久遠,故古人所作,模仿匪難。至於言語,非無傑出之士,妙於修辭,而流風餘韻,無所寄託,隨時代而俱湮,故學者無所繼承。然則文字有進化,而言語轉見退步者,非無故矣。抑歐洲文字基於音韻,音韻即表言語,言語有變,文字即可隨之。中華製字,以象形、會意為主,所以言語雖殊,而文字不能與之俱變。要之,此不過為言語之不進步,而中國
國父全集 三七○

人民非有所闕於文字。歷代能文之士,其所創作,突過外人,則公論所歸也。蓋中國文字成為一種美術,能文者直美術專門名家,既有天才,復以其終身之精力赴之,其造詣自不易及。惟舉全國人士而範以一種美術,變本加厲,廢絕他途,如上所述,斯其弊為世詬病耳。
  然雖以中國文字勢力之大,與歷代能文之士之多,試一問此超越歐美之中國文學家中,果有能心知作文之法則,而後含毫命簡者乎?則將應之曰:否。中國自古以來,無文法文理之學,為文者窮年揣摩,久而忽通,暗合於文法則有之,能自解析文章,窮其字句之所當然,與用此字句之所以然者,未之見也。至其窮無所遁,乃以「神而明之,存乎其人」自解,謂非無學而何?夫學者貴知其當然與所以然,若但能然,不為貴也。欲知文章之所當然,則必自文法之學始;欲知其所以然,則必自文理之學始。文法之學為何?即西人之「葛郎瑪」也,教人分字類詞,聯詞造句以成言文而達意志者也。泰西各國皆有文法之學,各以本國言語文字而成書,為初學必由之徑。故西國學童至十歲左右者,多已通曉文法,而能運用其所識之字,以為淺顯之文矣。故學童之造就,無論深淺,而執筆為文,則深者能深,淺者能淺,無不達意,鮮有不通之弊也。中國向無文法之學,故學作文者非多用功於吚唔呫嗶,熟讀前人之文章,而盡得其格調,不能下筆為文也。故通者則全通,而不通者,雖十年窗下,仍有不能聯詞造句以成文,殆無造就深淺之別也。若只教學童日識十字,而悉解其訓詁,年識三千餘字,而欲其能運用之,而作成淺顯之文章者,蓋無有也。以無文法之學,故不能率由捷徑,以達速成,此猶渡水之無津梁舟楫,必當繞百十倍之道路也。中國之文人,亦良苦矣。
  自「馬氏文通」出後,中國學者,乃始知有是學。馬氏自稱:「積十餘年勤求探討之功,而後成此書。」然審其為用,不過證明中國古人之文章,無不暗合於文法。而文法之學,為中國學者求速成圖進步不可少者而已,雖足為通文者之參考印證,而不能為初學者之津梁也。繼馬氏之後所出之文法書,雖為初學而作,惜作者於此多猶未窺三昧,訛誤不免,且全引古人文章為證,而不及今時通用語言,仍非通曉作文者不能領略也。然既通曉作文,又何所用乎文法?是猶已繞道而渡水矣,更何事乎津梁?所貴乎津梁者,在未渡之前也。故所需乎文法者,多在十齡以下之幼童,及不能執筆為文之人耳。所望吾國好學深思之士,廣搜各國最近文法之書,擇取精義,為一中國文法,以演明今日通用之言語,而
建國方略 孫文學說 第三章 以作文為證 三七一

改良之也。夫有文法以規正言語,使全國習為普通知識,則由言語以知文法,由文法而進窺古人之文章,則升堂入室,有如反掌;而言文一致,亦可由此而恢復也。
  文理為何?即西人之「邏輯」也。作者於此姑偶用文理二字以翻邏輯者,非以此為適當也,乃以邏輯之施用於文章者,即為文理而已。近人有以此學用於推論特多,故翻為論理學者,有翻為辨學者,有翻為名學者,皆未得其至當也。
夫推論者,乃邏輯之一部,而辨者又不過推論之一端,而其範圍尤小,更不足以括邏輯矣。至於嚴又陵氏所翻之名學,則更為遼東白豕也。夫名學者,乃「那曼尼利森」也,而非邏輯也。此學為歐洲中世紀時理學二大思潮之一,其他之一名曰實學。此兩大思潮當十一世紀時,大起爭論,至十二世紀之中葉乃止,從此名學之傳習亦因之而息。近代間有復倡斯學者,穆勒氏即其健將也。然穆勒氏亦不過以名理而演邏輯耳,而未嘗名其書為名學也。其書之原名為「邏輯之統系」,嚴又陵氏翻之為名學者,無乃以穆氏之書,言名理之事獨多,遂以名學而統邏輯乎?夫名學者,亦為邏輯之一端耳。凡以論理學、辨學、名學而譯邏輯者,皆如華僑之稱西斑雅為呂宋也。夫呂宋者,南洋羣島之一也,與中國最接近,千數百年以來,中國航海之客,常有至其地者,故華人習知其名。而近代呂宋為西斑雅所占領,其後華僑至其地者,則稱西斑雅人為呂宋人。後至墨西哥、比魯、芝利等國,所見多西斑雅人為政,亦呼之為呂宋人。尋而知所謂呂宋者,尚有其所來之祖國,於是呼西斑雅為大呂宋,而南洋羣島之本呂宋為小呂宋,至今因之。夫以學者之眼光觀之,則言西斑雅以括呂宋可也,而言呂宋以括西斑雅不可也。乃華僑初不知有西斑雅,而只知有呂宋,故以稱之。今之譯邏輯以一偏之名者,無乃類是乎?
  然則邏輯究為何物?當譯以何名而後妥?作者於此,蓋欲有所商榷也。凡稍涉獵乎邏輯者,莫不知此為諸學諸事之規則,為思想云為之門徑也。人類由之而不知其道者眾矣,而中國則至今尚未有其名,吾以為當譯之為「理則」者也。
夫斯學至今尚未大為發明,故專治此學者,所持之說,亦莫衷一是,而此外學者之對於理則之學,則大都如陶淵明之讀書,不求甚解而已。惟人類之禀賦,其方寸自具有理則之感覺,故能文之士,研精搆思,而作成不朽之文章,則無不暗合於理則者,而叩其造詣之道,則彼亦不自知其何由也。是故不知文法之學者,不能知文章之所當然也。如曾國藩者,
國父全集 三七二

晚清之宿學文豪也,彼之與人論文,有「春風風人,夏雨雨人,解衣衣我,推食食我,入其門而無人門焉者,入其閨而無人閨焉者。」其於風風、雨雨、衣衣、食食、門門、閨閨等疊用之字,而解之以上一字為實字實用,下一字為實字虛用,則以為發前人所未發,而探得千古文章之秘奧矣。然以文法解之,則上一字為名詞,下一字為動詞也,此文義當然之事,而宿學文豪有所不知,故強而解之為實字虛用也。又不知理則之學者,不能知文章之所以然也,如近人所著「文法要略」,其第三章第二節曰:
    「本名字者,人物獨有之名稱,而非其他所公有。如侯方域王猛論曰:『亮始終心乎漢者也,猛始終心乎晉者也。』孔稚圭北山移文曰:『蕙帳空兮夜鵠怨,山人去兮曉猨驚。』亮與猛雖同為人類,鵠雖同為鳥類,猨雖同為獸類,曰亮、曰猛、曰鵠、曰猨,即為本名;不能人人皆謂之亮、猛,亦不能見鳥即謂之鵠,見獸即謂之猨也,故曰本名字。」
  此以亮、猛、鵠、猨視同一律,不待曾涉獵理則學之書者,一見而知其謬。即稍留意於理則之感覺者,亦能知其不當也。世界古今人類,只有一亮一猛其人者耳,而世界古今之鳥獸,豈獨一鵠一猨耶?此不待辨而明也。然著書者何以有此大錯?則以中國向來未有理則學之書,而人未慣用其理則之感覺故也。夫中國之文章富矣麗矣,中國之文人多矣能矣;其所為文,誠有如揚雄所云:「深者入黃泉,高者出蒼天,大者含元氣,細者入無間」者矣。然而數千年以來,中國文人只能作文章,而不能知文章,所以無人發明文法之學與理則之學,必待外人輸來,而乃始知吾文學向來之缺憾。
此足證明「行之非艱」而「知之惟艱」也。

第四章 以七事為證
  前三章所引以為「知難行易」之證者:其一為飲食,則人類全部行之者;其二為用錢,則人類之文明部分行之者;其三為作文,則文明部分中之士人行之者。此三事也,人類之行之不為不久矣,不為不習矣。然考其實,則祇能行之,而不能知之。而間有好學深思之士,專從事於研求其理者,每畢生窮年累月,亦有所不能知,是則行之非艱,而知實艱
建國方略 孫文學說 第四章 以七事為證 三七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