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人精神教育
軍人精神教育
演講
010/12/10
1921/12/10
56
軍人精神教育(註一)民國十年(一九二一年)十二月十日在桂林對滇贛粤軍演講(註二)第一課精神教育(一)精神教育之要旨今日集諸君於一堂,講授軍人精神教育,乃欲使諸君得有充分之軍人精神,而共任前途非常之大業也。諸君本屬軍人,固曾受軍人之教育,亦曾受軍人之精神教育;惟諸君前此所受者,不過尋常軍人之教育,而非非常軍人之教育也。今在諸君之目前,有非常之事業,必待非常之軍人以成之;諸君欲身任非常之事業,則必受非常之教育乃可。此非常之教育為何?即軍人之革命精神教育是也。此次諸君遠涉桂林,渡長江而北,直搗幽燕,所為者何事?率直言之,革命而已。革命云者,掃除中國一切政治上、社會上舊染之污,而再造一莊嚴華麗之新民國,為民所有、為民所治、為民所享者也,此為今日順天應人之事,志士仁人不可不勉。吾輩生在中國,丁此時艱,種族存亡,人人有責,亟應同負革命責任,以成此非常大業。惟負此責任,非有革命精神不為功。革命事業,在十年以前,雖已推倒滿清,成立中華民國,然以言成功,則猶未也。武昌革命而後,所謂中華民國者,僅有其名,而無其實,一切政權,仍在腐敗官僚、專橫武人之手;益以兵災、水、旱,迄無寗歲,人民痛苦,且加甚焉!此即革命未竟全功,因而難收良果也。此次革命,將以補足(註三)前此未完成之事業,繼續為之。故本總統此行,即與諸將士同心協力,應革命時機,建革命事業。聲威所至,無不爭先響應,裹糧景從;洵不待兩方交綏,已可決勝,此必然之勢,無可懷疑者也。諸君不信,可觀各國歷史及現今時勢,則知革命為世界潮流,亦即為順天應人事業,其成功之左券,有可預操者。各國中如美、如法皆為革命先河,最近如俄,其勞農政府,亦由革命造成,是其例也。
我國革命,已及十年,雖未著成效,然風氣日開,民智日進,而時下之奸雄強暴,亦必假託民意,始得生存於國中,此足見潮流之猛烈,非人力可以當之者;故此時有順天應人之必要,則當以革命事業為己任,質言之,即能負責任與否之問題也。解決此問題,先問有無革命精神,有革命精神,成功必矣!但革命精神,何自來耶?是在精神教育。諸君之所以為軍人,非為有軍人資格乎?非為曾受軍事教育乎?否則執途人而目之曰:「軍人!軍人!」如何其可?今茲所述之精神教育,即欲諸君灌輸此精神於腦中,須臾弗離,雖至造次顛沛之間,守而勿失,夫然後可以為軍人!可以言革命,可以卜成功。反是則否。
今日之革命,與古代之革命不同。在中國古代,固已有行之者,如湯武革命,為帝王革命。今之革命,則為人民革命,此種革命,乃本總統三十年前所提倡者。此革命主義,即三民主義:(一)民族主義,(二)民權主義,(三)民生主義。第一之主義,為種族革命,謂排除他種民族,發揚自己民族,組織一完全獨立之民族國家也。第二之主義,為政治革命,謂人民直接參與政權,簡言之,即如選舉權、罷官權、複決權、創制權等,由人民直接行之,非代議制度下之民權也(參看本總統所著之三民主義及五權憲法)。第三之主義,為社會革命,亦即經濟革命,謂社會上之財產,須平均分配,不為一般資本家所壟斷也。三種主義,大要如此。若論種族革命,前此滿清專制時代,四萬萬人民,受其壓抑,莫敢誰何。苟且偷安者流,復不知民族主義,甘心俯首,樂為臣僕而不辭。自經本總統提倡革命以後,稍有知識者,雖亦知漢族不宜受治於滿人,然終不免遲疑卻顧,以為滿人已佔居優勝地位,根深蒂固,論土地則有二十行省,論兵力則有海、陸各軍。以身無尺土,手無寸鐵之一人,縱使鼓吹革命,將操何術以勝之?是直螳臂當車,多見其不知自量。故當時有笑余為瘋漢者,謂此事絕對不可能。余則深信革命乃順天應人事業,其不成功者,不為也,非不能也。彼滿清之於中國,以少數之壓制多數人,以野蠻人壓制文明人,在理在勢,均所不可,吾何惴焉?因有此決心,遂能貫澈主張,使革命思潮,漸次膨脹,終乃有武昌起義之事,民族革命,始能實現。此則由革命黨人以革命精神鑄成之。所惜者,推翻滿清之後,革命黨人以為已奏凱歌,躊躇滿志,不於政治上、社會上,同時加意改良,故直至今日,建設事業尚未完成也。(二) 精神之定義今所述者,為精神教育。欲知精神教育,當先知精神為何物?欲知精神之為何,當先下定義。定義云者,就於一種事物,以簡單之說明,能確知其為何事何物之謂也。譬如:人在世界,究為何物?從哲學上解釋,要確知人之所以為人的真義若何,始為圓滿答覆。若云人即是人,不得謂之定義。依余所見,古人固已有言:「人為萬物之靈。」然則萬物之靈,即為人之定義。至於精神定義若何?欲求精確之界限,固亦非易,然簡括言之,第知凡非物質者,即為精神可矣。
精神之為何?須從哲學上研究之。曠觀六合之內,一切現象,釐然畢陳,種類至為繁夥。今先就其近者小者言之,一室之內,一案之上,茶杯也、木頭也、手鏢(註四)也,奔赴吾之眼中者,吾皆能僂指其名,以其有質象可求也。再由一室一案推而至於桂林一省,地大物博,種類更多,或有為吾所不能知,所不能名者。再由桂林推而至於各省,或全國,或世界,則形形色色,雖集多數博物家,不能考求其萬一,物類之繁,概可知已。然總括宇宙現象,要不外物質與精神二者。精神雖為物質之對,然實相輔為用。考從前科學未發達時代,往往以精神與物質為絕對分離,而不知二者本合為一。在中國學者,亦恆言有體有用。何謂體?即物質。何謂用?即精神。譬如人之一身,五官百骸皆為體,屬於物質;其能言語動作者,即為用,由人之精神為之。二者相輔,不可分離,若猝然喪失精神,官骸雖具,不能言語,不能動作,用既失,而體亦即成為死物矣。由是觀之,世界上僅有物質之體,而無精神之用者,必非人類,人類而失精神,則必非完全獨立之人。雖現今科學進步,機器發明,或亦有製造之人,比生成之人,毫髮無異者,然人之精神不能創造,終不得直謂之為人。人者有精神之用,非專恃物質之體也。我既為人,則當發揚我之精神,亦即所以發揚為人之精神,故革命在乎精神。革命精神者,革命事業之所由產出也。(三) 精神與物質力量之比較精神與物質相輔為用既如前述,故全無物質亦不能表現精神,但專恃物質,則不可也。今人心理往往偏重物質方面,若言北伐,非曰槍枝務求一律,則曰子彈必須補充,此外種種武器,亦宜精良完備,一若不如是,則不能作戰者。自余觀之,武器為物質,能使用此武器者,全恃人之精神。兩相比較,精神能力實居其九,物質能力僅得其一。何以知其然也?試以武昌革命為例:當日滿清之武器,與革命黨人之武器,以物質能力論,何啻千與一之比較。革命黨人獨不慮以卵敵石,乃敢毅然為之者,因其時漢口革命機關業已破露,黨人名冊亦被搜獲,兵士之入黨者,均為查悉,悉數調往四川,僅有砲兵、工兵兩營留駐武漢,其中同志尚多。有熊秉坤者,新軍中一排長耳,見事機已迫,正在大索黨人,若我不先發制人,終必為人所制,置於死地而後生,等死耳,不如速發難。因將此意,告諸同志,僉以無子彈對,後由熊秉坤向其友之已退伍者,借得兩盒子彈,分授同志,革命之武器所恃者,僅有此數。槍聲一起,砲兵營首先響應,瑞澂(註五)、張彪相繼逃竄,武昌遂入革命黨人之手。彼滿清方面軍隊非不多也,槍彈非不備也;當革命風聲傳播之時,瑞澂且商諸某國領事,謂若湖北有事,請其撥兵艦相助。布置如此周密,兵力如此雄厚,乃被革命黨人以兩盒子彈打破之。諸君試思,兩盒子彈,至多不過五十顆,即使一一命中,殺敵不過五十人,能打破武昌乎?余以為打破武昌者,革命黨人之精神為之。兵法云:「先聲奪人。」所謂先聲,即精神也。準是以觀,物質之力量小,精神之力量大,可於武昌一役決之。此第就本國而言,已有此先例。試再言外國:前此意大利人,有加利波利地者,為一有名之革命家,彼亦非有如何武器能力,當其渡海攻城也,以一千人與三萬人敵,相持四五日,卒由他路抄襲入城。此在戰略上,戰術上無論如何,均不能取勝,而事實之相懸若此,將謂以少勝眾乎?直乃精神勝物質耳!又如日俄戰爭,俄國兵力多於日本數倍,未戰之先,咸以為日本之於俄國,不啻驅羊豕以膏虎吻,必無幸也。何以戰爭結果,卒至俄敗而日勝?此無他,俄之敗,敗於無精神;日之勝,勝在有精神而已。諸君不觀夫牛與童子乎?牛之力量大於童子,人皆知之,而童子能以一繩引牛,東則東,西則西,牛乃不能奮其一角一蹄,以與童子抗,且甘心俯首,惟命是聽者,是則何耶?童子有精神,牛無精神,故童子之力量雖不如牛,而能以精神制馭之,此尤顯而易見之例也。依上面各例,則知此次北伐,亦惟恃有精神,即能制勝。可勿問敵人子彈多少,我之子彈多少,但問我之精神如何?若無精神,子彈雖多,適以資敵;一旦臨戰,委而棄之,非為敵人運輸戰利品乎?故兩國交戰,能撲滅敵國之戰鬥力者,即在撲滅敵人之精神,而使失其戰鬥能力。兵法有言:「攻心為上,攻城次之。」攻心者務先打破敵人之精神,取得城池,猶其後也。去年粤軍回粤,既下惠州,桂軍聞風破膽,先自逃竄,我乃兵不血刃,長歌而入廣州城矣。此足見物質之不可恃。所謂「固國不以山谿之險,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者,其道何在?精神為之也!(四)軍人之精神諸君皆曾受軍事教育者,自必富於軍人之精神。惟現今之為軍人,與前不同,須具有特別之精神,造成革命軍人,方能出國家於危險。以現勢論,瓜分中國之說,表面上似甚冷靜,實則不然。其在以前,此種論調頗高,吾國人士尚抱有亡國亡種之痛,思所以挽救之。自武昌革命而後,乃漸歸沉寂,以為外國不復言瓜分,中國遂亦相與忘之,此乃大誤!現時之中國,前途險象,較前尤甚。南北分立之局,擾攘數年,未能統一;北方內部且復各樹私幟,如張作霖、曹錕、吳佩孚等,割據地盤,擁兵自衛,政治之壞,過於滿清,人民轉徙流離,如在水深火熱之中,待援孔亟。援之之法維何?須用革命之手段,用革命之手段,則須負革命之責任。革命之責任者,救國救民之責任也。諸君既為軍人,又為革命時代之軍人,倘不能負此責任,坐視國家之因內擾而召外患,馴至於國亡種滅,其咎將誰尸耶?
諸君在此聽講,有為滇軍者,滇人必知滇事,且必願聞滇事。夫與滇省接壤者,非有緬甸乎?非有安南乎?緬甸則征服於英國矣!安南則併吞於法國矣!試以安南言之:法國對於安南,專用一種愚民政策,諸君試思安南人,所讀何書?則猶是從前之八股文也!凡關於新教育之知識,毫不使之聞知,且禁絕之。前此有三十餘人,自安南潛渡日本留學,事為法國政府所聞,向日本政府要求,將其悉數解回。日本礙於邦交,遂允其請,送回之後,即不知此三十餘人之生命如何矣。英國對於緬甸,亦用此種政策。蓋恐其知識增進,思想發達,將脫離而獨立也。如緬甸、安南者,實為吾國前車之鑒,倘不及時振奮,仍復自私自利,釀成四分五裂之局,中國前途,何堪設想!諸君再觀英國所用政策,便當覺悟。彼非以西藏之兵來攻打箭爐耶?西藏為中華民國五族之一,固明明中國人也;中國人而可以攻中國,中國人而可以為外國人效力來攻中國,此其例即如滿清咸豐時代,英法聯軍因鴉片事件與中國搆釁,英國即招中國廣東潮州人為兵,號稱潮勇者,使之攻大沽,攻天津,攻北京,焚圓明園。凡此諸役,皆潮勇為之。以中國人攻中國人,以中國人為外國人效力攻中國,可痛孰甚!現時國勢至此,民窮財盡,已達極點。凡為中國人,而又為此時之中國軍人,倘尚不思救國救民,縱使外國不復瓜分,中國亦將束手待斃。諸君固皆曾受軍事教育者,當知軍人之職志,在防禦外患,在保衛國家。今先問中華民國是否為完全獨立之國家,不受外國之箝制?以余觀之,固猶未完全成立也。國會雖選出本總統,而內亂尚未戡定,各省之在北方勢力範圍者,尚居多數。北方已喪失對外之資格,而正式政府又未經各國承認。當此危亡絕續之交,非先平內亂,而以革命救國不可;以革命救國,非有革命精神不可!無革命精神,則為法屬之安南,終受勢力屈伏;有革命精神,則為英屬之愛爾倫,終得起自治。此外再徵諸印度及高麗,益知革命精神之必要。印度久受英國壓迫,近亦引起反動,其革命思想,與前不同。觀最近英文報所載,印度人之革命而被英國政府逮捕者,為數達六百餘人,可見印度之革命精神,頗有進步,未必終為英國所屈也。高麗亦然,日本之待高麗,異常苛酷,高麗人本富有革命精神,不甘受制,處心積慮,為獨立之運動者已久。日本雖防之綦嚴,然若高麗人始終堅持,則必有能達目的之一日也。若論中國領土,如安南、如高麗、如緬甸、如西藏、如臺灣等,或為中國屬國,或為中國屬地,要而言之,前此皆中國領土也。今乃已入外國版圖,中國對於各土地之主權,亦同時隨之喪失矣。諸君經過各通商口岸地方,最目擊傷心者,為外國人管理海關一事。海關乃中國政治機關,質言之,中國之金庫也。金庫鎖鑰,操諸外國人手,國安得而不危!救危之法,禦外侮先自平內亂始。故在今日而言救國救民,必要革命;革命須有精神,此精神即為現在軍人之精神。但所謂精神,非泛泛言之,智、仁、勇三者,即為軍人精神之要素。能發揚此三種精神,始可以救民,始可以救國。以下試再分別述之。第二課 智(一) 智之定義軍人之精神,為智、仁、勇三者。今先言智。智之云者,有聰明,有見識之謂,是即為智之定義。凡遇一事,以我之聰明,我之見識,能明白了解,即時有應付方法,而根本上又須合乎道義,非以爾詐我虞為智也。智之範圍甚廣,宇宙之範圍,皆為智之範圍,故能知過去未來者,亦謂之智。吾人之在世界,其智識要隨事物之增加,而同時進步,否則漸即於老朽頹唐,靈明日錮。是以智之反面,則為蠢為愚。(二)智之來源智何自生?有其來源,約言之厥有三種:一、由於天生者。二、由於力學者。三、由於經驗者。中國古時學者,亦有生而知之,學而知之,困而知之之說,與此略同。凡人之聰明,惟各因其得天之厚薄不同,稍生差別,得多者為大聰明,得少者為小聰明,其為智則一,此由於天生也。若由學問上致力,則能集合多數人之聰明,以為聰明,不特取法現代,抑且尚友古人,有時較天生之智為勝。例如甲乙二人,甲聰明而不好學,乙聰明雖不如甲,而好學過之,其結果乙之所得,必多於甲。此則由於力學也。此外亦有不由天生,不由力學,而由經驗得來者。諺云:「不經一事,不長一智。」故所歷之事既多,智識遂亦增長,所謂增益其所不能者,此由於經驗也。要而言之,智之來源,不外此三者而已。(三)軍人之智一、別是非;
二、明利害;
三、識時勢;
四、知彼己。諸君皆為軍人,須知軍人之智,為軍人精神之一種,尤須知軍人之智,在乎別是非,明利害,識時勢,知彼己。試再分述於左。
何言乎別是非也?凡為軍人,要先知自己所處之地位,與所負之責任如何?軍人者,為社會分功,有保衛國家及人民之責任也。何謂分功?社會上之事業,非一人所能獨任,如農業,如工業,如商業等,在乎吾人自審所長,各執其業,此之謂分功。試再舉例以明之:若使以吾一人漂流孤島,造飯也,打魚也,摘果也,既無他人可以分任;非若住居城市,惟意所適,造飯則有司爨,即至打魚,摘果,亦皆有各司其事者。故一人之世界,與有社會之世界不同,欲求一飽,須兼數役,其困難可知。又不獨飲食為然,如欲避風雨,禦寒暑,則須自造房屋,自為木工;非若在市鎮地方,欲建高樓大廈,但解囊出資,便可集事,不須自執工人之役也。由此觀之,一人之單獨生活,較眾人之共同生活,難易有別。倘同時漂流孤島者,其數能及十人,則舉凡造飯、打魚、摘果、建屋諸事,不必集於一身,可以分功為之,如此則勞苦減少,而所得效果亦多。社會者,即分功之最大場所也。合農工商等之各種組織,而始成一大社會。故社會之事業,愈分愈多,則愈形活動。諸君之為軍人,亦不過為社會分功之一而已。彼為農、為工、為商者,因各有所事,不能躬執干戈,故有待於軍人之保護。而軍人之生活,則皆取給於彼,衣食住行四者,皆不須自為之,而有人代為之。然則軍人所為何事?對於社會所擔任之職務何在?是在乎保護人民與保衛國家,凡軍人分所應為之事,亦即在此。但如何而始能盡此衛國衛民之職務乎?其最先最要者,為別是非。是非於何別之?軍人所以衛民,利於民則為是,不利於民則為非;軍人所以衛國,利於國則為是,不利於國則為非。是非不明,則已無軍人之精神,何能衛民?何能衛國?以余觀之,現時軍人,雖非無能明是非者;但亦有利令智昏之輩,往往只顧目前,以為我有槍在,對於人民何求不得。於是軍人之名譽掃地,應盡之軍人責任,亦全然拋棄,不能保民,反以害民。社會何貴有此軍人?國家亦何賴有此軍人?諸君既為軍人,則當思為社會分功,為人民為國家負責。而所以能分功能負責者,即在別是非;是非之別,即在合乎道不合乎道,惟諸君自擇之。
何言乎明利害也?利害之與是非,本相因而至。譬如軍隊所過地方,真能秋毫無犯。則民必爭先恐後,壺漿簞食以迎之。故利民者,民亦有利於我,其恃強騷擾,則民皆望望然去之,如避虎狼。觀去年桂軍與粤軍開戰時,往往桂軍正在前方攻擊,而後方人民出其不意,用種種方法破壞之,或截留械彈,或不供食品,此則因桂軍平日虐待人民,故人民以此報之。可見害人者,適以自害。利害之間,在乎自審。但以利害務求其遠者,大者;勿貪其近者,小者。何謂遠者大者?軍人以衛國衛民為己責,其利亦即在此。但因吾國現時之國勢,故曰利害之與是非相因而至。是則為利,利可為也;非則為害,害不可為也。明乎此,始可謂智,始可為軍人。始可為革命之軍人。
何言乎識時勢也?諸君此次遠來桂林,更須渡長江而搗北京,志在統一中國,造成完全獨立之新國家。試問此事,為何等事業?為此事者,果有如何把握乎?是在審時度勢而已。古人有言:「雖有智慧,不如乘勢,雖有鎡基,不如待時。」則知識時勢之必要,固非獨軍人為然,而在軍人尤甚。何謂時?即時機成熟與否之問題。成熟則可為,且為之也易;不成熟則不可為,且為之也難。例如種果,果已熟矣。摘而食之,味必甘美,反是則否。種稻亦然,未至收成之期,雖欲助長,不可得也。何謂勢?即勢力之順逆,與難易之比較是也。如同一石也,推之下山則勢順,而用力易,若欲移石於山上,則勢逆,而用力難。時勢之宜審度若此!此次北伐,以義師而推倒北方之軍閥官僚,直如摘已熟之果,穫已熟之稻,既至其時,應手而落。又如由高山推石,使之下墜,乘勢利便,毫不費力也。現時北方人民,對於北方之腐敗政府,厭惡已極,日望南方之援手,俾得早出陷阱之中。大軍一臨,勢如破竹,此即若推石下山之例,順而且易,只問推之與否,推則未有不下者。或以為北方之軍隊,槍械較我完備,北伐豈能必勝,而不知時勢既已至此,事半功倍,取之甚易。我則得道多助,彼則眾叛親離;軍隊雖多,猶市人也;槍械雖足,猶外府也。故曰,乘時與勢,無不成功。諸君猶以為國家尚未完全造成,故軍人之希望甚為微薄,且渺不可知。造成此完全之國家,即全在軍人,有完全之國家,斯有遠大之利益,請以英、美各國待遇軍人之方法,與諸君言之。英美之待軍人,凡服兵役至一定之年限而退伍者,給以全糧,國家且為擇相當之業務;所生子女,由國家給養。又有其子方服兵役,而父母無以為養者,亦由國家扶助之。其在陣戰死亡者,子女扶養,須至一定之年限,即子能成立,女已出嫁之謂;父母則給養終身,妻不嫁者,亦如之。彼英、美各國優待軍人如此,故軍人亦爭出死力以衛國家。吾國軍人,則以未有完全國家,前途如何?希望如何?皆難預揣。或者今日入伍,明日解散,亦不可知。以滇軍論,不特無完全國家,且遠離本省,轉戰多年,其苦尤甚。此後欲求自己之遠大利益,則當乘此革命時機,用革命手段,造出新國家,亦如英、美各國之軍人,退伍則給予全糧,即父母妻子,亦皆有所資以為養,斯則為軍人之利之遠且大者。若不此之為,徒貪近利小利,今日搶一商店,明日掠一富家,甚至借拉夫之名,施行刼之實,所獲無幾,而怨謗之積,乃如邱山,此不特無利可言,且為大害。所以觀去年桂軍受廣東人民後方之擾,卒至一敗而不可收拾者,是其例也。軍人者,有救國救民之責任,宜思建設新國家,以為吾終身及子孫之倚賴。且其利不獨在軍人,四萬萬人民咸受(註六)其賜,其遠大為何如耶!倘僅貪目前之近利小利,實則害也,非利也。利害不明,已不能自衛其身,又安能衛國!又安能衛民!時機未至耶?實則十年以前,已早成熟。倘武昌革命之時。乘勢打破北京,摧陷而廓清之,北伐之事,不必遲至今日。此即若種果種稻,已至成熟之期,不摘不穫,終亦腐爛而已。時不可失,一誤豈容再誤,願諸君勉之!何言乎知彼己也?古人云:「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彼即敵人也。現在北方軍隊,其內容極形複雜,約可分為三大部分:一為奉系之張作霖;二為直系之曹錕及吳佩孚;三為皖系之段派軍隊,如浙盧、閩李、陝陳皆是。此三派者,兵力相等,同床異夢,相爭而莫敢先動,則成相持之勢。獨吳佩孚跳梁其間,而為奉皖所同忌。吳一窮酸秀才耳,既為旅長之後,騙取南方金錢,擴張軍隊,屢發通電,以贊成共和,建設民治為言,一時人士,受其欺蒙;北方偽政府,亦倚之如長城。彼固宣言不為督軍者,今則已受偽命之兩湖巡閱使;彼固矢口擁護民治者,此次入寇湖南,乃有決堤淹軍之舉。湘鄂人民,慘遭荼毒,爭欲食其肉而寢其皮,其名譽已掃地矣。即彼之內部,亦頗不穩固,如某某舊部之某某等,亦傾向我軍,派人前來接洽。吳佩孚自知天怒人怨,恐不能當北伐之師,近且派遣代表來粤,其用意如何,殊不可測,將來能倒戈以抗徐世昌與否,亦尚難知。以現勢言,彼與張作霖,尤為勢不兩立,故時有後顧之憂。更握要言之,則此三派之人,固已無一願效忠盡力於北庭者。以上所述,為彼方之情形。至若自己之情形則如何耶?兩粤固無問題,雲南、貴州、四川均屬一致,湘南亦準備對鄂反攻;此外,散布北方軍隊,其中同情於我者尚多。只須同負革命責任,發揚革命精神,以此制敵,何敵不摧?以此攻城,何城不克?此則由於南方有主義,北方無主義;南方為公,北方為私故也。以有主義與無主義戰,以為公者與為私者戰,勝敗之數,奚待蓍龜?但觀此次本大總統來桂,人民歡迎之誠意,即可窺見一斑矣!軍人之智,如前述之別是非,明利害;識時勢,知彼己四者,固無疑義。但望諸君之為軍人者,無論官長士兵,對於人民宜以仁義為重。須知人民與我為一體,利害與共,不過分功任事而已。
我為軍人,不耕而食,不織而衣;彼乃為農、為工、為商,以供我之衣食者,即有待於我之保護。倘不能保護,而反殘害之,彼若相率裹足,無復敢為農、為工、為商者,軍人(註七)之衣食將誰供乎?是其受害,仍在自己。故軍人之智,須以合於道義為準。諸君既各有天生之聰明,曾受軍事教育,而滇軍又皆身經百戰,富有軍事上之經驗,於智之來源,固已兼備。誠能發奮其精神而光大之,何患夫北伐,又何患夫北伐之不成功耶?第三課 仁(一) 仁之定義仁與智不同,於何見之?所貴乎智者,在能明利害,故明哲保身,謂之智。仁則不問利害如何,「有殺身以成仁,無求生以害仁。」求仁得仁,斯無怨矣。仁與智之差別若此,定義即由之而生。中國古來學者,言仁者不一而足。據余所見,仁之定義,誠如唐韓愈所云:「博愛之謂仁。」敢云適當。博愛云者,為公愛而非私愛,即如「天下有飢者,由己飢之;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之意。與夫愛父母妻子者有別。以其所愛在大,非婦人之仁可比,故謂之博愛。能博愛,即可謂之仁。(二)仁之種類一、救世之仁;
二、救人之仁;
三、救國之仁。
仁之種類,有救世、救人、救國三者,其性質則皆為博愛。何謂救世?即宗教家之仁,如佛教,如耶穌教、皆以犧牲為主義,救濟眾生。當佛教初來中國時,闢佛教者頗多,而佛教教徒,乃能始終堅持,以宣傳其主義,占有強大勢力。耶教亦然,不獨前在中國傳教者,教堂被毀,教士被害,時有所聞;即在外國,新教亦迭遭反對。然其信徒,則皆置而不顧,仍復毅然為之,到處宣傳,不稍退縮。蓋其心以為感化眾人,乃其本職,因此而死,乃至光榮;此所謂捨身以救世,宗教家之仁也。何謂救人?即慈善家之仁。此乃以樂善好施為事,如寒者解衣衣之,飢者推食食之,抱定濟眾宗旨,無所吝惜。居於鄉,而鄉稱仁;居於邑,而邑稱仁。此謂捨財以救人,慈善家之仁也。何謂救國?即志士愛國之仁,與宗教家、慈善家同其心術,而異其目的;專為國家出死力,犧牲生命,在所不計。故愛國心重者,其國必強,反是則弱。試以日本為例,初本弱小,自戰勝俄後,乃一躍而與列強並峙,其故安在?即在於日本人之愛國心。愛國心於何見之?當旅順之役,日本欲封鎖海口,阻遏俄兵出路,須炸沉多少船艣,然此為九死一生之事,故日本之司令官,不欲以命令行之,而欲徵求諸將士之志願,有敢死之士數百人即可。而其結果報名者,竟達數千,乃用拈籌之法,以定取捨。傳聞當時有籌數雷同之甲乙二人,互爭前往,其不得往,竟至蹈海而死,以表決心,由是軍心大為感動,日終勝俄。此所謂捨生以救國,志士之仁也。(三) 軍人之仁軍人之仁,果如何耶?其目的在於救國;故自有軍人以來,無不曰為國盡力。但專制國之軍人,與共和國之軍人,又有不同。專制國家乃君主個人之私產,認定君主即為國家,故在此專制國之軍人,只可謂忠於一人一姓,為君主出死力,非為人民而犧牲也;若在共和國,則國家屬於全體人民,而犧牲者,即同時為國家盡力也。專制國與共和國之軍人,相異之點若此。然國家之本質如何?為軍人者,亦不可不知。據德國政治學者之說,彼則謂國家以三種之要素而成立:第一為領土。國無論大小,必有一定之土地,為其根據,此土地,即為領土。領土云者,謂在此土地之範圍,為國家之權力所能及也。第二為人民。國家者,一最大之團體也,人民即為其團體員,無人民而僅有土地,則國家亦不能搆成。第三為主權。有土地矣。有人民矣,無統治之權力,仍不能成國。此統治權力,在專制國,則屬於君主一人;在共和國,則屬於國民全體也。
現今之中華民國,雖為共和國家,尚非完全真正之民主國。因武昌革命以後,仍為官僚政治,武人政治,一切政權,悉操其手,彼固不知共和主義為何物;國利民福為何事;救國救民為何等責任也。我南方軍人,不思救國救民則已,不負此救國救民之責任則已;負此責任,則非徒託空言,須有一定之主義,始可以成仁,始可以成功。觀前此革命先烈,前仆後起,視死如歸,即為主義而犧牲也。主義維何?三民主義是也。三民主義,已於第一課略述,茲再分析說明如下:
三民主義中,第一為民族主義。欲言此主義,當回溯武昌革命以前,其時漢族受治於滿人,土地全被占據,二百餘年中,尊韃子為皇帝。韃子者即滿洲人也,或亦稱為韃虜。初入關時,亦多有起而與抗者,卒以絀於實力,遂致失敗,揚州十日之慘殺,真痛史也!自是而後,滿人日施其壓制手段,愚民政策,人民乃漸忘亡國之痛,甘心服從。自余提倡革命以來,人心稍稍感動,民族主義,漸次膨脹,一般志士,遇害頗多;殺一人復生十人,殺十人復生百人,由是革命思潮,震盪全國。直至武昌起義,始將滿人推翻,光復漢族。然則時至今日,民族主義,可以不言乎?未也。前者滿人以他民族入主中國,僭稱帝號,故吾人羣起革命。今則滿族雖去,而中華民國國家,尚不免成為半獨立國,所謂五族共和者,直欺人之語!蓋藏、蒙、回、滿,皆無自衛能力,發揚光大民族主義,而使藏、蒙、回、滿,同化於我漢族,建設一最大之民族國家者,是在漢人之自決。若不及今振拔,將來恐將流為他國奴隸。而振拔之責任,尤為軍人是賴。軍人者,擁護國家者。故須將中華民國國家臻進於獨立之地位,然後民族主義,始為圓滿解決。否則滿族雖已排斥,代滿族而起者,虎視耽耽,正復繁多,其結果將如緬甸之征服於英國,安南之吞併於法國,是則大可憂也!吾國今日所以墮落於半獨立國之地位者,追原禍首,其咎在滿人。彼滿人固最富於民族思想者,種種政策,無非壓抑漢人,因漢人之文明智識,皆在其上,深恐漢人果佔優勝,必為其害。滿人中有端方者常言:「寧可送與朋友,不可給與家奴。」彼蓋以朋友比外國,以家奴比漢人。故在滿清時代,凡割讓土地,喪失國權之事,甘心為之,絕無顧忌。直至革命以後,滿清雖已推倒,而已失之國權與土地,仍操諸外國,未能收回。以言國權:如海關則歸其掌握,條約則受其束縛,領事裁判則猶未撤銷;以言土地:威海衛入於英,旅順入於日,青島入於德。德國敗後,而山東問題尚復受制於日本,至今不能歸還。由此現象觀之,中華民國固未可謂為完全獨立國家也!吾人若以救國為己任,則仍當堅持民族主義,實行收回已失之土地與國權,始能與日本、暹羅同為東亞之獨立國。勿謂滿清已倒,種族革命已告成功,民族主義即可束諸高閣也。
次言民權主義。前此帝制時代,以天下奉一人,皇帝之於國家,直視為自己之私產。且謂皇帝為天生者,如天子受命於天,及天睿聰明諸說,皆假此欺人,以證皇帝之至尊無上;甚或託諸神話鬼話,堅人民之信仰,中國歷史上固多有之。現今民智發達,君權國已難存在,且受革命思潮之影響,大多數傾向民權政治,敢斷言將來世界上無君主立足之地。其在歐洲各國中,則以英國為先覺,革命最早,造成立憲國家,一切政權,在於國會,君主權力須受法律上之制限。此外如法國,亦幾經革命而始成今日之民權國。歐戰以後,德國、俄國乃亦一變而成為民權國。夫德國固素以德意志帝國主義自雄者,不圖反對帝制之革命,一鼓成功。俄國亦號稱極端專制,而政治革命與社會革命乃竟同時並舉,遂有勞農政府之建設。此徵諸外國民權主義之發達與傾向,已有明證。即言吾國,滿清既倒而後,或尚以為帝制死灰可以復燃;故袁世凱稱帝時代,上勸進之表者,頗不乏人,然前後八十日間,終歸泡影。此後張勳復辟,率兵入京,乃亦不旋踵而敗。足見君權之不能戰勝民權,為世界潮流,為古今公例,不可強而致也。
君權國者,為君主獨治之國家,故亦曰獨頭政治;民權國者,為人民共治之國家,故亦曰眾民政治。但如代議制之民權國,非由人民直接參與政權者,尚不得謂純粹之眾民政治。試以經營商業為例,有東家生意,與公司生意二種。東家生意者,由東家一人主持之;公司生意者,由股東多數人主持之;君權國即如東家生意,權在君主一人;民權國即如公司生意,權在股東多數人。今日之中華民國國家,固一民權國也,既曰民權國,則宜為四萬萬人民共治之國家。治之之法,即在予人民以完全之政治上權力,可分為四:一、選舉權:凡為中華民國人民,皆有此選舉權,亦曰被選權。由人民選出官吏,擔任國家或地方之立法行政機關各事務,此官吏即為公僕。二、罷官權:人民對於官吏有選舉之權,亦須有罷免之權,如公司中之董事,由股東選任,亦可由股東廢除也。三、創制權:由人民以公意創制一種法律,此則異於專制時代,非天子不議禮,不制度也。四、複決權:此即廢法權,法律有不便者,人民以公意廢止,或修改之。以上四種為直接民權。有此直接民權,始可謂之行民治。彼北方之吳佩孚,亦嘗云贊成民治矣,而近來行為,適得其反。彼固非真知民治者,不過假冒名義,以資號召,為自己保勢力固地盤之兌換券耳。夫民權者,謂政治上之權力完全在民,非操諸少數武人或官僚之手。吾國久受專制餘毒,武昌革命以後,由帝治而移於官治,民氣仍遭抑壓,現雖高揭民治標幟,而一般人民,尚不知直接民權為何物,是在吾人竭力提倡,務使民權日益發達,然後民治乃可實行也。
民族與民權主義,既如前述。茲再就民生主義言之。此三種主義,皆為平等自由主義,其效力本屬相通,故主義雖各分立,仍須同時提倡。民族主義者,打破種族上不平等之階級也。如滿清專政,彼為主而我為奴,以他民族壓制我民族,不平孰甚?故種族革命因之而起。民權主義者,打破政治上不平等之階級也。此為對內,而非對外,與民族主義不同之點,即在乎是。如君主政治,貴族政治,皆為獨裁政治,人民無與焉,是則以一人(君主)或少數人(貴族)壓制多數人,故常因反動之發生,遂成政治革命。若夫民生主義,則為打破社會上不平等之階級也。此階級為貧富階級,如大富豪、大資本家,在社會上壟斷權利,一般人民日受其束縛馳驟,陷於痛苦。故常有富者田連阡陌,而貧者地無立錐之歎,社會革命,勢不能免。以中國論,現時雖尚無大資本家專制之弊,然將來實業發達,則亦必有社會革命問題發生。或謂中國既無資本家,何必提倡民生主義,豈非無病呻吟歟?不知其於中國民族主義,與民權主義,皆因治病而求艾;民生主義,則為思患而豫防,及今不圖,後將為患。故衛生之與療病,自亦不同;一則防之於未然,一則治之於已發也。中國今日雖無大資本家,然其見端固已有之。試以上海、廣州二處為例:上海之黃浦灘,前是一畝之地,不過價銀二十兩,現時地價則不知漲高幾倍。廣州之長堤,當未闢馬路以前,每一畝地僅值五六百元,今則有一畝而索價三四萬元者矣。將來此種土地,盡入資本家之手,一般貧民之痛苦,即因之以生。蓋資本家必先以賤價收買貧民之土地,迨全行收買之後,復以高價租賃於一般貧民,貧民無如何也!衣食亦然,若俱為資本家所壟斷,生活與工價不能相應,遂致富者愈富,貧者愈貧,如美國工人工錢雖多,而生活仍難維持,已陷於此種之困境,即其明證。再舉一例:以桂林論,固素稱山水甲天下者,然非獨千巖競秀,徒為美觀而已;實則桂林之大富源,即藏於此。試觀桂林週圍之石山,即洋灰之好元料也,將來實業發達,將此石頭造成洋灰,即所謂士敏土。洋灰之銷路甚多,用途甚廣,開發此石山之資本家,其所得利益,將不可以數量計,猶如美國之「煤油大王」亦可稱為「石頭大王」矣。由是觀之,中國實業發達以後,資本家之以資本能力壓制人民,固必然之勢,若不豫防,則必蹈英、美之覆轍也。歐洲當二百年前,為種族革命時期,近一百年以來,為政治革命時期,現今則為社會革命時期。此三者,一線相承,故須同時唱導三民主義。但觀英、美今日之社會問題,便當自覺,因彼於政治革命成功後,不復計及社會革命,故有此弊。若俄國現時之新政府,則有鑒於此,乃以政治革命與社會革命,同時並舉。所謂勞農政府者,直乃農工兵政府,即以為農、為工、為兵者組織而成之政府也。彼之新政府,不獨推翻君主專制,且實行打破資本家專制,是即所謂社會革命,亦即所謂民生問題。各國深恐此主義傳播其國內,人民受此影響,勢將起而效尤,故互相聯合,以與俄國戰,迄今四年,仍不能戰勝俄國,此則俄國之以主義勝也。
中國今日民窮財盡,所患在貧。而各國之所患,則在不均。以余觀之,貧富問題,即分配不均問題。欲謀救貧之法,同時須先將不均問題,詳加研究,故民生主義,必不容緩,否則三十年後,產出多數資本家,其害殊非淺鮮!第就吾國現勢而論,此民生主義為預防政策,但須研究對於將來之資本家加以如何之限制,而不必遽學各國將資本家悉數掃除。因吾國現時尚鮮大富豪,將來縱或有之,果使先事預防其弊,亦不如歐、美之甚。豫防之法維何?依余所見,不外土地問題與資本問題。對於土地,宜先平均地權,此與中國古時之井田同其意,而異其法。法之大要有二:一為照價納稅,一為照價收買。照價納稅者,即為值百抽一法。例如每畝值二十元,納稅二毫,累進以至於每畝值二十萬元者,納稅二千元。如是則地稅之輸納,胥得其平矣。但照價納稅,必先自規定地價始。英國嘗有估價局之設,且尚慮估計不平,人民有不服者,許其申訴,因復有控訴衙門。然此法勢不能行於中國,恐徒滋擾。不如由人人自行估價呈報,即照其呈報之價抽稅,較為簡便可行。所慮者,即為希圖少納地稅,抑價矇報之一點。實則可勿慮也。苟同時規定照價收買之法,即可免此弊,例如有地一畝,價值千元,年應納稅十元;若彼以圖減稅額之故,只報每畝值百元,而每年稅額僅納一元已足,是誠於彼有利,然一經照價收買,則原報價值百元者,國家得以百元收買之,其受損不益甚乎?如是則地主以豫防他日之收買故,必不敢抑價矇報,此土地問題之解決方法也。至若解決資本問題,必先振興實業,中國現正患貧,豈有資力興辦?余則主張借外債,以從事生利事業,不可以供消耗之用,如北庭剜肉醫瘡之所為。宜以之開闢市場、工廠及一切礦山、鐵路定為國有。中華民國國家者,為四萬萬人民共有之國家,此種事業,既為國家所有,即為四萬萬人民所共有,不至操縱於少數資本家之手,始可謂之國利民福也。
以上三種主義。為軍人之精神所由表現,亦即為軍人之仁所由表現。軍人者,以救國救民為目的,有救國救民之責任。國與民弱且貧矣,不思有以救之,不可也;救之而不得其道,仍不可也。道何在?即實行三民主義,以成救國救民之仁而已。第四課 勇(一) 勇之定義軍人之精神,為智、仁、勇三者。既有智與仁矣,無勇以濟之,仍未完備。茲述軍人之勇,須先知勇之定義如何。古來之言勇者,不一其說。一往無前,謂之勇;臨事不避,謂之勇;余以為最流通之用語,不怕二字,實即勇之定義,最簡括而最確切者。孔子有言:「勇者不懼。」可見不懼即為勇之特徵。孟施舍古之勇士,其言曰:「舍豈能為必勝哉?能無懼而已矣。」由是以觀,不怕即勇之定義,決無可疑。但軍人之勇,須為有主義、有目的、有知識之勇始可。否則逞一時之意氣,勇於私鬥,而怯於公戰,誤用其勇,害乃滋甚。今再就勇之種類,分別言之。(二)勇之種類勇之種類不一,有發狉之勇,所謂「一朝之忿,亡其身,以及其親」者是也。有血氣之勇,所謂「思以一毫挫於人,若撻之於市朝」者是也。有無知之勇,所謂「奮螳臂以當車輪」者是也。凡此數者,皆為小勇,而非大勇。而軍人之勇,是在夫成仁取義,為世界上之大勇。古人有言:「遇小敵怯,遇大敵勇。」即恐輕用其勇,誤用大勇,徒成為游勇之勇。彼桂軍多係游勇出身,此次粤軍援桂,桂軍一遇粤軍,輒即潰敗,其故何耶?則以無主義、無目的、無知識,故雖有小勇,於事奚濟?諸君試觀沈鴻英軍隊,在桂軍中頗以善戰名,自去年自廣東敗竄回桂,復由桂敗竄而走湖南,轉入江西,殘部僅二三千人,所過地方,如入無人之境,似具勇氣者。然終係強盜性質,不得為真正軍人之勇。以贛軍與沈軍比,贛軍固真正軍人也,乃沈軍先至江西,而贛軍尚在桂林,江西宜為贛軍範圍,竟被沈軍侵入,此時為贛軍者,正當發憤為雄,實行回贛,以雪此恥。且贛軍回贛,與滇軍回滇,情勢不同,因贛省尚屬北方地盤,滇省已為西南團體,故滇軍不必回滇,贛軍必要回贛。明乎此,則為有主義、有目的、有知識之大勇,所以異乎遊勇之勇,而為真正軍人之勇也。(三)軍人之勇一、長技能;
二、明生死。
軍人之勇,第一必要者為技能。諸君皆曾受軍事教育,於現今各國之新戰術新武器,自必耳熟能詳,無庸贅述。但武器與戰術,固有關係者。以中國論,昔用弓箭,而今用槍砲;武器不同,戰術亦隨之而異。自海禁既開之後,與英戰、與法戰、與日戰、與聯軍戰、未有不敗者,非無槍砲,不諳戰術故也。苟諳戰術,則昔日安南中之黑旗,法國患之;南非洲杜國之農民,英國患之。彼之所用戰術,皆為游勇戰術,最能制勝;余亦主張此戰術頗適用於中國,若與北方交戰,尤為相宜。約言之,有五種技能,為游勇戰術中最可採取者。一曰命中;二曰隱伏;三曰耐勞;四曰走路;五曰吃麄。以下試再分別述之。
何謂能命中?軍隊之有無戰鬥力,以能殺敵與否為斷,故命中為第一要件。但以命中論,即外國軍隊亦未必擅長。此次歐戰發生,每一日中所用子彈,實不知其幾萬萬也。其在激烈戰鬥時,每日所用,有至十數萬萬者。然以其效力計之,則非萬彈以上,不能中一人也。因彼之戰術,乃以子彈遮攔敵人,使不得前進,故多在二千密達以外用之。若在八千密達以外,至幾萬密達時,則須用重砲,亦如用步槍然,多在以彈遮攔敵人之前進。此外空中以飛機戰,水底以潛艇戰,類皆愈出愈奇。尚有露天地洞,與閉天地洞,為砲彈所不能及者。兩方兵士相遇,則以徒手搏擊,甚有開戰時,若無人,不知其戰鬥地點,在於何處者。推其所耗子彈極多,以噸數計,總在幾千幾百噸以上(每一噸合中國十六擔八)。此種戰術,中國決不能學,因彼之製造子彈有加無已,且發彈係以機器,不費人力。現有最新式機關槍,一分鐘可發一千五百顆子彈者,以一百顆為一盒,計算每一分鐘可發十五盒。彼固不求一一命中,務在多發子彈,堵截敵人而已。若游勇戰術則與之相反,彼視子彈如生命,非必中者不輕施放,而有五十顆子彈,便已十分滿足。以現在軍隊論,每一兵士,至少有二百顆以上子彈,何以一言北伐猶以為少?豈命中之技,尚不及游勇耶?諸君須知子彈之接濟與補充,有在後方者,有在前方者,游勇之重視子彈,因其子彈只有此數,非遇敵人,則無補充之機會,故不在後方接濟,而在取諸前方。此不獨遊勇為然,即如粤軍自援閩以至回粤,其子彈皆取自敵人為多,而不專恃後方接濟,其明徵也。若在無槍砲而用弓箭之時代,射箭比放槍更難。而古時有百步穿楊者,即在於能命中。否則臨陣之際,最多隨帶三四十枝箭矢,若無命中能力,即不啻無的而發矢,只須數分鐘間,矢盡而己亦就擒,又焉能戰?槍砲亦然,不能命中,則子彈之消耗多,而殺敵之效力微。前者北京天壇之戰,段祺瑞軍隊耗去三百萬子彈,而張勳之兵死傷合計不過一百七十餘人,此則由於不能命中之故。由是觀之,子彈之有效,在能命中;若不能命中者,子彈雖多,皆為贅物。近時兵士,往往輕於放槍,不問命中與否,放槍時,甚有高抬兩手,或緊閉眼睛者,此何異於無的而發矢!須知子彈至為寶貴,中國既無若干大兵工廠,不宜學歐洲戰術,以子彈為遮障,宜學遊勇戰術,視子彈如生命。但平時須練習射擊,務求命中,不使虛發。此為軍人之勇,有恃無恐之第一要件也。
何謂能隱伏?即避彈方法。但此種避彈,非如義和團之用符咒,乃係利用地形,為人身之屏蔽。余在安南時,常以此詢諸一般游勇,彼云:「人立地上,靶子頗大,敵人一望即知,故須藉地形以為埋伏之所,或藏在石頭後,僅露其首,以使靶子縮小,敵人無標的可尋,我尚可從容窺探其舉動。即在子彈如雨之際,尤宜深自閉藏,勿庸驚竄,因此時前後左右必無敵人蹤跡也。」游勇之所述者如此,彼蓋得諸經驗,而與操典中所謂利用地形或地物者,卻相暗合。(地形屬於天然的,如石頭是;地物屬於人工的,如一切建築物是。)故隱伏亦為技能之一。
何謂能耐勞?此與隱伏相關聯者。我亦嘗聞諸游勇,彼謂隱伏秘訣,只是不動二字,至小須能耐十二小時之勞,直至夜深始可潛行。因子彈之速力,異常快捷,人雖有追風之絕足,必不能過於子彈。走避易為所中,不如耐心隱伏,較為安全也。此尚有實例可證:前此黃克強在欽廉起事時,有一次僅剩四人,逃在山上,敵人之圍攻者,約六百人,然彼實不知僅有四人也,來攻時,皆用三十人為前鋒。而此四人者,如何抵禦?據其事後所述:敵人未來時,則隱伏不動,俟彼來襲近,在五十步左右,始行開槍。每開一排,必死敵二三人,連開三四排,敵人之死者十餘人,卒以脫險。此一役也,即全在有命中,隱伏與耐勞之技能,否則以四人敵六百人,寧有幸耶?
何謂能走路?現時中國尚未有完全鐵道,行軍之際,專恃走路。練習之法,只須日行二十里,十日以後,每日遞加五里,如此則不覺勞頓,而腳力自健。彼游勇戰術,亦即以善走稱。尚有實例可徵:北軍一到南方,每以山嶺崎嶇為苦,南軍則如履平地,快捷異常,是為我之所長,敵之所短。故曰走路一端,亦為技能之必要,不可不注意也。
何謂能吃麄?游勇所恃之糧食,即此炒米一種,每人攜帶十觔,可支六七日,不至苦饑。遇有作戰時,且無須費造飯時間。此亦為游勇之特長,勝於正式軍隊者。去年湖南援鄂之役,其始佔據地方不少,卒因後路補充缺乏,乃至於敗。糧食亦為補充之一,倘能如游勇之吃麄,則於行軍極為簡便,既免飛芻輓粟之苦,而給養亦不患煩難也。
軍人之勇,於技能以外,更有明生死之必要,不明生死,則不能發揚勇氣。所謂勇,即不怕二字。然暴虎馮河,人之所能,獨至於死,則未有不怕者,以欲生惡死,人之常情也。研究此問題,為哲學上問題,人生不過百年,百年而後,尚能生存否耶?無論如何,莫不有一死,死既終不可避,則當乘此時機,建設革命事業。若僅貪圖俄頃之富貴,苟且偷活,於世何裨?故死有重於泰山,有輕於鴻毛者;死得其所則重,不得其所則輕。吾人生今日之世界,為革命世界,可謂生得其時,子我以建功立名之良好機會。夫湯武革命,孔子且豔稱之,彼不過帝王革命,英雄革命;而我則為人民革命,平民革命,乃前不及見後不再來之神聖事業。先我而生者,既不及見;後我而生者亦必深自恨晚,且不知若何羨慕。故今日之我,其生也,為革命而生我;其死也,為革命而死我;死得其所,未有善於此時者!諸君試觀黃花崗烈士,從容就義,殺身以成其仁,當日雖為革命而犧牲,至今浩氣常存,極歷史上之光榮,名且不朽。然猶曰為革命失敗而死也。若此次革命乃必成之功業,又何憚而不為?又何死之可怕?今日集此一堂者,大半皆在二十歲以上,至多更有八十年之壽命,終不免一死,死於牖下,與死於疆場,孰為榮譽?是在明生死之辨!如孟子所謂:「所欲有甚(註十)於生者,舍生而取義也。」故為革命而死者,為成仁,為取義,非若庸庸碌碌之輩,終日醉生夢死,無所表見,又非若匹夫、匹婦之為諒,自經於湍瀆,而莫知之也。諸君既為軍人,不宜畏死,畏死則勿為軍人。須知軍人之為國家效死,死重於泰山。我死則國生,我生則國死;生死之間,在乎自擇!明生死,則能鼓其勇氣,以從事於革命事業,為革命軍人。革命成功,可立而待,將來之幸福,且無窮極。以吾人數十年必死之生命,立國家億萬年不死之根基,其價值之重可知。諸君幸共勉之!第五課 決心(一)成功;
(二)成仁。
軍人生在今日,有改造國家之責任,改造國家者,質言之,即造成新世界。於破壞之後,加以建設之謂。負此責任,全在吾人之決心。決心於何見之?在夫精神。精神者,革命成功之證券及擔保也。軍人精神,前已言之。第一之要素為智,能別是非,明利害;識時勢,知彼己;然後左右逢源,無不如志。第二之要素為仁,而所以行仁之方法,則在實行三民主義。此三民主義,亦即與美國總統林肯所言民有、民治、民享之說相通。第三之要素為勇,軍人須具有技能,始足應敵,而又須明於生死之辨,乃不至臨事依違,有所顧忌。此三者,為軍人精神之要素,欲使之發揚光大,非有決心,不能實現。但所謂決心者,須多數人決心,合羣力羣策而為之,非少數人所能集事。諸君要知此次出發桂林,尚須奮勇前進。雖曰桂林山水甲天下,非以此為安居樂業之地,將欲收造新世界,以求一勞永逸始可。因此所生之結果有二:一曰成功,二曰成仁。所謂成功成仁者,乃驚天動地之革命事業!吾人何為而革命?務在造成安樂之新世界,期其成功。不成功,毋寧死,死即成仁之謂,古之志士有求之而不可得者。此次諸君,隨本總統出發,從事革命事業,非成功,即成仁,二者而已。成功則造出莊嚴華麗之國家,共享幸福。不成功,則同拼一死,以殉吾黨之光輝主義,亦不失為殺身成仁之志士。雖然,均一死也,有泰山鴻毛之別。若因革命而死,因改造新世界而死,則為死重於泰山,其價值乃無量之價值,其光榮乃無上之光榮,惟諸君圖之!吾人生在惡濁世界中,欲打破此舊世界,剷除一切煩惱,以求新世界之出現,則必有高尚思想,與強毅能力以為之先。在吾國數千年前,孔子有言曰:「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如此,則人人不獨親其親,人人不獨子其子,是為大同世界。大同世界即所謂「天下為公」。要使老者有所養,壯者有所營,幼者有所教。孔子之理想世界,真能實現,然後不見可欲,則民不爭,甲兵亦可以不用矣。今日惟俄國新創設之政府,頗與此相似,凡有老者、幼者、廢疾者,皆由政府給養,故謂之勞農政府。其主義在打破貴族及資本家之專制,因而俄國革命黨,乃被各國合攻。然迄今數年,仍不能勝,此即因俄國新政府具有決心,始能貫澈其主義。否則為俄國之敵者,王黨勢極強大,哥薩克兵力亦不薄弱,此外尚有歐、美諸國恐其新主義傳播,將不利於己,因之羣起與抗。有此種種阻力,俄國若稍有顧忌,則必不能成功,其卒能成功者,決心而已!吾人若欲建設新世界,則亦必思如何始能建設,非可託諸空談也。今日之世界,乃自私自利之惡濁世界。在此世界中之人類,既無保障,又無希望,且陷於極端痛苦,於是有生厭世思想者。若論軍人地位,吾國常有「好男不當兵,好鐵不打釘」之俗諺,意若其人必為身無職業,以當兵為生活之末路者。此雖由中國輕視軍人之故,亦以實際上無何等希望,故有此語。以余觀之,不特軍人為然,即一般社會前途,亦復非常慘澹。在諸君之為軍人者,無論為官為兵,雖有薪水火食,僅足自活;而父母妻子,尚不能無所資以為扶養。故在此舊世界,實無一人能脫煩惱者。
今日國人多羨慕僑商矣,諸君必以為彼有多金,宜可高枕無憂。而抑知不然,華僑之初往外洋也,實乃被賣為奴,廣東語謂之猪仔。從前有古巴招工,南洋招工,在澳門等處以此買賣為業者,謂之猪仔館。其被賣出洋之輩,率皆中國人之窮無聊賴者始肯出此。諸君但觀其今日之富,而不知其當日之苦。且總計一年中出洋者不下數十萬人,其能致富回國者,為數復極寥寥。余因此憶及余友嘗為余言:彼前在南洋時,一日與外國人同行路,經華僑所開設之礦場及樹膠園,彼外國人者,指以告余友曰:「此皆爾中國人之鴻圖,而收吸吾歐人領士精華之成績也。」余友無以應之。適復前行過一大墳場,余友乃以問外國人:「此纍纍者何耶?」外國人曰:「墳場耳。」余友曰:「爾謂中國人出洋致富,爾尚未知中國人之因出洋而死於是間如此塚中之髑髏者,不知凡幾也!」由是以觀,南洋華僑之狀況,大略如此。尚有美洲華僑,其生計雖較南洋華僑稍勝,然一生幸福,亦復有限。大率美洲華僑,二十五歲出洋,為人傭工,在外十年,稍有餘資,至三十五歲時,回國娶妻,娶妻之後,不及半載,餘資已罄矣,又須出洋十年。直至四十五歲回國,稍得餘資,乃建家宅,宅成而金又盡,仍不克寧居。迨第三次出洋以後,始能得資,以略置田畝,然至此已五十五歲矣。遠適異國,昔人所悲,彼美洲華僑者,三十年中,家居之日,不及二載,亦未見其能安樂也。
余於此,尚有實例為諸君言之。諸君今日未有一千萬財產,必以為果有一千萬者,其愉快何若!以余所眼見之例證,則適相反。余前此由香港赴南洋時,同舟者有一華僑富翁,家產約二千萬,余與彼同在一等客艙,常相晤談,彼乃日日訴苦,似欲為之分憂者,余始甚詫異。迨舟行日久,頗厭惡之;因自往大艙中,視彼出洋之工人(即被賣出洋之猪仔)。私自忖度,彼工人之愁苦,定較富翁為甚。而抑知不然。工人雜坐一團,其狀至樂,有閒談者,有唱歌者。此時余又大詫:何以富翁之多財而憂,尚不若工人之能樂其樂也?迨折回自己艙位時,所謂富翁者,訴苦仍復如前,余因告以適往大艙,彼出洋之工人,卻甚歡樂,而子已積產二千萬,似重有憂者,抑何不近人情之甚耶?富翁聆余言,蹶然而起曰:「我在卅年前,亦工人也,亦如彼出洋之工人,固至樂也。今雖有二千萬財產,不惟不樂,且憂甚。試思兒女成行,娶者、嫁者,皆仰給於我。我子復多不肖,長者耗我數百萬,次者所耗亦百餘萬。此後子復生孫,孫復生子,僅恃此二千萬財產,何以維持?又安得而不憂耶?」準是以觀,財產雖多,仍不免於愁苦。諸君試於一身之外,計及妻兒,則亦不能不作此感想也。尚有一例:香港、澳門,從前恆有積產之家,恐其子孫浪費,而以家產托之善堂管理,將其入息半數,捐入善堂,留其半以遺子孫,以為如此,可以長久可存。不知此法初尚可行,今則善堂中人,亦多半假慈善名目,騙取金錢,故廣東善堂,人有目之為善棍者。依以上二例,可見在現今世界,不論有無財產,幾無一人不在痛苦之中,非獨軍人為然。即以軍人論,能如李純、王占元者,有幾人乎?以彼之刻剝人民,積產至數千萬,亦云位尊金多矣,乃一則不得其死,一則不安於位,下此者更無論。蓋在現世界之社會,生活必無良果;須決心改造新世界,始有安樂可言也。安樂之新世界,果如何改造耶?此時中國人皆自以為民窮財盡,其患在貧;而外國人乃垂涎中國之富源,且欲瓜分之,則中國之不貧可知。以桂林言,所有石山皆可製成洋灰,即所謂士敏土,將來科學進步,機器發明,名為石山,實乃黃金,只此一端,已足致富。此外廣西之礦產甚多,各省亦皆如是,外國人常有欲開採者。中國產煤,為各國冠,倘完全開發,可供全世界數千年之用。不過中國不自開發,貨棄於地,猶如珍寶藏在鐵櫃,若無鑰匙,終亦死藏而已。廣東俗語有所謂「失匙夾萬」者(夾萬即鐵櫃之類),中國之貧,正坐此病。倘能用其聰明智識,從事開發,則吾人自身之幸福,與子孫之幸福,實無涯涘!改造安樂之新世界,即在乎此。
新世界國家,與以前國家不同;通常國家僅能保民,而不能教民養民。真能教民養民者,莫如三代。其時井田、學校,皆有定制,教養之責,在於國家。後世則不然,所謂國家,無論政治若何修明,如漢之文景,唐之貞觀,能保民斯為善矣。今日所抱改造新世界之希望,則非徒保民而已,舉凡教民養民,亦當引為國家之責任。試觀俄國新政府,彼之革命發生,尚在我後,其成績較我為優。因其目的不在謀一人生活與一家生活,而在謀公眾生活。如牛乳等之精良食品,先給幼者,老病者次之,軍人又次之,再後始及於普通人。又如貧民之無力入學者,國家須設法扶助,使得入學。此即所謂人人不獨親其親,人人不獨子其子,以教以養,責在國家。大同世界,所以異於小康者,俄國新政府之計畫,庶幾近之。由俄國而反觀吾國,其情況之比較如何耶?俄國之革命,為打破政治之不平等,同時打破資產之不平等;而吾國今日則尚無大資本家產出,只須用預防政策,較俄國更易為力。彼俄國之新政府,名為勞農政府,實即農、工、兵政府。其軍人皆有主義,有目的,故能與農、工聯合而改造新國家。吾國今日之軍人,倘亦具有主義及目的,決心改造新中國,其效果必在俄國上。何以知其然也?俄國在寒帶,而中國在溫帶;俄國有資本家,而中國無資本家,無論天然的方面,而人為的方面,均較俄國為勝。將來倘能成立新國家,另有新組織,則必不似舊世界之痛苦。預料此次革命成功後,將我祖宗數千年遺留之寶藏,次第開發,所有人民之衣、食、住、行四大需要,國家皆有一定之經營,為公眾謀幸福。至於此時,幼者有所教,壯者有所用,老者有所養,孔子之理想的大同世界,真能實現,造成莊嚴華麗之新中華民國,且將駕歐、美而上之。諸君思此無量幸福,視彼南洋之富翁何若?視彼李純、王占元又何若耶?而所以博此幸福者,則全在此次之革命,與此次之革命軍人。此次革命為順天應人之事業,必能成功,前已言之。設若不成功,則如何耶?古有人云:「濟則國家之靈,不濟則以死繼之。」死者,即成仁是也。成仁而死,極有偉大之價值,縱使前仆後繼,犧牲多數人之生命,而能博得真正共和,即亦無所吝惜。是在立定決心,從事革命,成功而後,匪獨公眾之福,抑亦私人之利。試舉一例:舟在大洋,觸石將沉,乘舟者若不協力救助,猶自點檢行李,試問舟果沉,行李尚能獨存乎?吾人對於國家,亦即如是,坐視其亡,將無立身之地。救亡之責,端賴軍人。今者,諸君將由桂林出發,其所取之途徑,即不外成功與成仁二者。一言以蔽之曰,決心而已!決心則能發揚軍人之精神,造成光輝之革命,中華民國國家實利賴之。諸君勉乎哉!
(註一) 據「黃編演說集」。
(註二) 本講日期「黃編演說集」為民國十一年一月,「胡本」及「黃本」同。「國父年譜」據當時桂林「四民報」列在民國十年十二月
十日,「會本」因之,今從「會本」。
(註三) 原文為「輔足」,今據「十講」及「胡本」改。
(註四) 「胡本」及「會本」為「手錶」,今依原文及「十講」。
(註五) 原文為「瑞徵」,今據「十講」及「會本」改。下同。
(註六) 原文為「感受」,今據「十講」及「胡本」改。
(註七) 原文為「軍事」,今據「十講」及「胡本」改。
(註八) 原文為「漢入」,今據「十講」及「胡本」改。
(註九) 原文為「前是」,今據「十講」改。
(註十) 據「胡本」及「會本」增「甚」字。
國父全集
第三冊
281-306
檢索詞出現頁次
原因,像農業改良、工業發達、礦山開採、商業繁盛之後,那更生出許多極大的資本家來了。到那個時候大資本家還能吞併小資本家,好像大魚吃小魚一樣,弄到結果,社會上只有大資本家和勞動者兩種人。換句話說,就是工商業極發達之後,祇有大富人和窮人兩種。到那個時候,窮人因為生活的關係,便不得不去做富人的牛馬奴隸,如果不去做他們的牛馬奴隸,便沒有飯吃,便不能夠生活。所以富人的勢力便非常的強大,窮人的勞動便非常的痛苦,這就是富人壓制窮人的暴虐情形。從前的皇帝貴族壓制百姓,他們有時候還負些責任,這種大資本家壓制小百姓,他們是毫不負責任的呀!我們因為看到了這種弊病,要想一個方法來預防他,所以在解決政治問題的時候,同時也要解決人民生計問題。歐美從前解決的方法,還是不澈底,所以便有今天的痛苦。我們想造成一個完完全全的新世界,一定要用三民主義來做建設這個新世界的工具。大概的講,就是要把民有、民治、民享三個主義一齊實行,人民的生計權利才有真正的自由平等,才能夠免去資本家的壓制,才能夠享永久的幸福!民生問題不解決,社會上的貧富總是不平均,從前孟子說:「不患貧而患不均。」如果有了不均,三十年之後不革命,五十年一百年之後一定是要革命的。我們要防止永遠不再革命,一定要實行三民主義,那末,才可以替子子孫孫謀永久的幸福。本大總統這次的來意,是要把中國造成一個新世界。三民主義就是本大總統拿來造新世界的工具。諸君今天歡迎本大總統,本大總統所要求諸君的,是望諸君提起精神來,一齊同心協力建設這個新世界的新中國!
(註一) 據「胡本」。
軍人精神教育(註一) 民國十年(一九二一年)十二月十日在桂林對滇贛粤軍演講(註二)
第一課 精神教育
(一) 精神教育之要旨
演講 民國十年十二月 二八一
今日集諸君於一堂,講授軍人精神教育,乃欲使諸君得有充分之軍人精神,而共任前途非常之大業也。諸君本屬軍人,固曾受軍人之教育,亦曾受軍人之精神教育;惟諸君前此所受者,不過尋常軍人之教育,而非非常軍人之教育也。
今在諸君之目前,有非常之事業,必待非常之軍人以成之;諸君欲身任非常之事業,則必受非常之教育乃可。此非常之教育為何?即軍人之革命精神教育是也。此次諸君遠涉桂林,渡長江而北,直搗幽燕,所為者何事?率直言之,革命而已。革命云者,掃除中國一切政治上、社會上舊染之污,而再造一莊嚴華麗之新民國,為民所有、為民所治、為民所享者也,此為今日順天應人之事,志士仁人不可不勉。吾輩生在中國,丁此時艱,種族存亡,人人有責,亟應同負革命責任,以成此非常大業。惟負此責任,非有革命精神不為功。革命事業,在十年以前,雖已推倒滿清,成立中華民國,然以言成功,則猶未也。武昌革命而後,所謂中華民國者,僅有其名,而無其實,一切政權,仍在腐敗官僚、專橫武人之手;益以兵災、水、旱,迄無寗歲,人民痛苦,且加甚焉!此即革命未竟全功,因而難收良果也。此次革命,將以補足(註三)前此未完成之事業,繼續為之。故本總統此行,即與諸將士同心協力,應革命時機,建革命事業。聲威所至,無不爭先響應,裹糧景從;洵不待兩方交綏,已可決勝,此必然之勢,無可懷疑者也。諸君不信,可觀各國歷史及現今時勢,則知革命為世界潮流,亦即為順天應人事業,其成功之左券,有可預操者。各國中如美、如法皆為革命先河,最近如俄,其勞農政府,亦由革命造成,是其例也。
我國革命,已及十年,雖未著成效,然風氣日開,民智日進,而時下之奸雄強暴,亦必假託民意,始得生存於國中,此足見潮流之猛烈,非人力可以當之者;故此時有順天應人之必要,則當以革命事業為己任,質言之,即能負責任與否之問題也。解決此問題,先問有無革命精神,有革命精神,成功必矣!但革命精神,何自來耶?是在精神教育。諸君之所以為軍人,非為有軍人資格乎?非為曾受軍事教育乎?否則執途人而目之曰:「軍人!軍人!」如何其可?今茲所述之精神教育,即欲諸君灌輸此精神於腦中,須臾弗離,雖至造次顛沛之間,守而勿失,夫然後可以為軍人!可以言革命,可以卜成功。反是則否。
今日之革命,與古代之革命不同。在中國古代,固已有行之者,如湯武革命,為帝王革命。今之革命,則為人民革
國父全集二八二
命,此種革命,乃本總統三十年前所提倡者。此革命主義,即三民主義:(一)民族主義,(二)民權主義,(三)民生主義。第一之主義,為種族革命,謂排除他種民族,發揚自己民族,組織一完全獨立之民族國家也。第二之主義,為政治革命,謂人民直接參與政權,簡言之,即如選舉權、罷官權、複決權、創制權等,由人民直接行之,非代議制度下之民權也(參看本總統所著之三民主義及五權憲法)。第三之主義,為社會革命,亦即經濟革命,謂社會上之財產,須平均分配,不為一般資本家所壟斷也。三種主義,大要如此。若論種族革命,前此滿清專制時代,四萬萬人民,受其壓抑,莫敢誰何。苟且偷安者流,復不知民族主義,甘心俯首,樂為臣僕而不辭。自經本總統提倡革命以後,稍有知識者,雖亦知漢族不宜受治於滿人,然終不免遲疑卻顧,以為滿人已佔居優勝地位,根深蒂固,論土地則有二十行省,論兵力則有海、陸各軍。以身無尺土,手無寸鐵之一人,縱使鼓吹革命,將操何術以勝之?是直螳臂當車,多見其不知自量。故當時有笑余為瘋漢者,謂此事絕對不可能。余則深信革命乃順天應人事業,其不成功者,不為也,非不能也。彼滿清之於中國,以少數之壓制多數人,以野蠻人壓制文明人,在理在勢,均所不可,吾何惴焉?因有此決心,遂能貫澈主張,使革命思潮,漸次膨脹,終乃有武昌起義之事,民族革命,始能實現。此則由革命黨人以革命精神鑄成之。所惜者,推翻滿清之後,革命黨人以為已奏凱歌,躊躇滿志,不於政治上、社會上,同時加意改良,故直至今日,建設事業尚未完成也。
(二) 精神之定義
今所述者,為精神教育。欲知精神教育,當先知精神為何物?欲知精神之為何,當先下定義。定義云者,就於一種事物,以簡單之說明,能確知其為何事何物之謂也。譬如:人在世界,究為何物?從哲學上解釋,要確知人之所以為人的真義若何,始為圓滿答覆。若云人即是人,不得謂之定義。依余所見,古人固已有言:「人為萬物之靈。」然則萬物之靈,即為人之定義。至於精神定義若何?欲求精確之界限,固亦非易,然簡括言之,第知凡非物質者,即為精神可矣。
演講 民國十年十二月 二八三
精神之為何?須從哲學上研究之。曠觀六合之內,一切現象,釐然畢陳,種類至為繁夥。今先就其近者小者言之,一室之內,一案之上,茶杯也、木頭也、手鏢(註四)也,奔赴吾之眼中者,吾皆能僂指其名,以其有質象可求也。再由一室一案推而至於桂林一省,地大物博,種類更多,或有為吾所不能知,所不能名者。再由桂林推而至於各省,或全國,或世界,則形形色色,雖集多數博物家,不能考求其萬一,物類之繁,概可知已。然總括宇宙現象,要不外物質與精神二者。精神雖為物質之對,然實相輔為用。考從前科學未發達時代,往往以精神與物質為絕對分離,而不知二者本合為一。在中國學者,亦恆言有體有用。何謂體?即物質。何謂用?即精神。譬如人之一身,五官百骸皆為體,屬於物質;其能言語動作者,即為用,由人之精神為之。二者相輔,不可分離,若猝然喪失精神,官骸雖具,不能言語,不能動作,用既失,而體亦即成為死物矣。由是觀之,世界上僅有物質之體,而無精神之用者,必非人類,人類而失精神,則必非完全獨立之人。雖現今科學進步,機器發明,或亦有製造之人,比生成之人,毫髮無異者,然人之精神不能創造,終不得直謂之為人。人者有精神之用,非專恃物質之體也。我既為人,則當發揚我之精神,亦即所以發揚為人之精神,故革命在乎精神。革命精神者,革命事業之所由產出也。
(三) 精神與物質力量之比較
精神與物質相輔為用既如前述,故全無物質亦不能表現精神,但專恃物質,則不可也。今人心理往往偏重物質方面,若言北伐,非曰槍枝務求一律,則曰子彈必須補充,此外種種武器,亦宜精良完備,一若不如是,則不能作戰者。自余觀之,武器為物質,能使用此武器者,全恃人之精神。兩相比較,精神能力實居其九,物質能力僅得其一。何以知其然也?試以武昌革命為例:當日滿清之武器,與革命黨人之武器,以物質能力論,何啻千與一之比較。革命黨人獨不慮以卵敵石,乃敢毅然為之者,因其時漢口革命機關業已破露,黨人名冊亦被搜獲,兵士之入黨者,均為查悉,悉數調往四川,僅有砲兵、工兵兩營留駐武漢,其中同志尚多。有熊秉坤者,新軍中一排長耳,見事機已迫,正在大索黨人,若我不先發制人,終必為人所制,置於死地而後生,等死耳,不如速發難。因將此意,告諸同志,僉以無子彈對,後由熊
國父全集二八四
秉坤向其友之已退伍者,借得兩盒子彈,分授同志,革命之武器所恃者,僅有此數。槍聲一起,砲兵營首先響應,瑞澂(註五)、張彪相繼逃竄,武昌遂入革命黨人之手。彼滿清方面軍隊非不多也,槍彈非不備也;當革命風聲傳播之時,瑞澂且商諸某國領事,謂若湖北有事,請其撥兵艦相助。布置如此周密,兵力如此雄厚,乃被革命黨人以兩盒子彈打破之。諸君試思,兩盒子彈,至多不過五十顆,即使一一命中,殺敵不過五十人,能打破武昌乎?余以為打破武昌者,革命黨人之精神為之。兵法云:「先聲奪人。」所謂先聲,即精神也。準是以觀,物質之力量小,精神之力量大,可於武昌一役決之。此第就本國而言,已有此先例。試再言外國:前此意大利人,有加利波利地者,為一有名之革命家,彼亦非有如何武器能力,當其渡海攻城也,以一千人與三萬人敵,相持四五日,卒由他路抄襲入城。此在戰略上,戰術上無論如何,均不能取勝,而事實之相懸若此,將謂以少勝眾乎?直乃精神勝物質耳!又如日俄戰爭,俄國兵力多於日本數倍,未戰之先,咸以為日本之於俄國,不啻驅羊豕以膏虎吻,必無幸也。何以戰爭結果,卒至俄敗而日勝?此無他,俄之敗,敗於無精神;日之勝,勝在有精神而已。諸君不觀夫牛與童子乎?牛之力量大於童子,人皆知之,而童子能以一繩引牛,東則東,西則西,牛乃不能奮其一角一蹄,以與童子抗,且甘心俯首,惟命是聽者,是則何耶?童子有精神,牛無精神,故童子之力量雖不如牛,而能以精神制馭之,此尤顯而易見之例也。依上面各例,則知此次北伐,亦惟恃有精神,即能制勝。可勿問敵人子彈多少,我之子彈多少,但問我之精神如何?若無精神,子彈雖多,適以資敵;一旦臨戰,委而棄之,非為敵人運輸戰利品乎?故兩國交戰,能撲滅敵國之戰鬥力者,即在撲滅敵人之精神,而使失其戰鬥能力。兵法有言:「攻心為上,攻城次之。」攻心者務先打破敵人之精神,取得城池,猶其後也。去年粤軍回粤,既下惠州,桂軍聞風破膽,先自逃竄,我乃兵不血刃,長歌而入廣州城矣。此足見物質之不可恃。所謂「固國不以山谿之險,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者,其道何在?精神為之也!
(四) 軍人之精神
諸君皆曾受軍事教育者,自必富於軍人之精神。惟現今之為軍人,與前不同,須具有特別之精神,造成革命軍人,
演講民國十年十二月二八五
方能出國家於危險。以現勢論,瓜分中國之說,表面上似甚冷靜,實則不然。其在以前,此種論調頗高,吾國人士尚抱有亡國亡種之痛,思所以挽救之。自武昌革命而後,乃漸歸沉寂,以為外國不復言瓜分,中國遂亦相與忘之,此乃大誤!現時之中國,前途險象,較前尤甚。南北分立之局,擾攘數年,未能統一;北方內部且復各樹私幟,如張作霖、曹錕、吳佩孚等,割據地盤,擁兵自衛,政治之壞,過於滿清,人民轉徙流離,如在水深火熱之中,待援孔亟。援之之法維何?須用革命之手段,用革命之手段,則須負革命之責任。革命之責任者,救國救民之責任也。諸君既為軍人,又為革命時代之軍人,倘不能負此責任,坐視國家之因內擾而召外患,馴至於國亡種滅,其咎將誰尸耶?
諸君在此聽講,有為滇軍者,滇人必知滇事,且必願聞滇事。夫與滇省接壤者,非有緬甸乎?非有安南乎?緬甸則征服於英國矣!安南則併吞於法國矣!試以安南言之:法國對於安南,專用一種愚民政策,諸君試思安南人,所讀何書?則猶是從前之八股文也!凡關於新教育之知識,毫不使之聞知,且禁絕之。前此有三十餘人,自安南潛渡日本留學,事為法國政府所聞,向日本政府要求,將其悉數解回。日本礙於邦交,遂允其請,送回之後,即不知此三十餘人之生命如何矣。英國對於緬甸,亦用此種政策。蓋恐其知識增進,思想發達,將脫離而獨立也。如緬甸、安南者,實為吾國前車之鑒,倘不及時振奮,仍復自私自利,釀成四分五裂之局,中國前途,何堪設想!諸君再觀英國所用政策,便當覺悟。彼非以西藏之兵來攻打箭爐耶?西藏為中華民國五族之一,固明明中國人也;中國人而可以攻中國,中國人而可以為外國人效力來攻中國,此其例即如滿清咸豐時代,英法聯軍因鴉片事件與中國搆釁,英國即招中國廣東潮州人為兵,號稱潮勇者,使之攻大沽,攻天津,攻北京,焚圓明園。凡此諸役,皆潮勇為之。以中國人攻中國人,以中國人為外國人效力攻中國,可痛孰甚!現時國勢至此,民窮財盡,已達極點。凡為中國人,而又為此時之中國軍人,倘尚不思救國救民,縱使外國不復瓜分,中國亦將束手待斃。諸君固皆曾受軍事教育者,當知軍人之職志,在防禦外患,在保衛國家。
今先問中華民國是否為完全獨立之國家,不受外國之箝制?以余觀之,固猶未完全成立也。國會雖選出本總統,而內亂尚未戡定,各省之在北方勢力範圍者,尚居多數。北方已喪失對外之資格,而正式政府又未經各國承認。當此危亡絕續之交,非先平內亂,而以革命救國不可;以革命救國,非有革命精神不可!無革命精神,則為法屬之安南,終受勢力屈
國父全集二八六
伏;有革命精神,則為英屬之愛爾倫,終得起自治。此外再徵諸印度及高麗,益知革命精神之必要。印度久受英國壓迫,近亦引起反動,其革命思想,與前不同。觀最近英文報所載,印度人之革命而被英國政府逮捕者,為數達六百餘人,可見印度之革命精神,頗有進步,未必終為英國所屈也。高麗亦然,日本之待高麗,異常苛酷,高麗人本富有革命精神,不甘受制,處心積慮,為獨立之運動者已久。日本雖防之綦嚴,然若高麗人始終堅持,則必有能達目的之一日也。
若論中國領土,如安南、如高麗、如緬甸、如西藏、如臺灣等,或為中國屬國,或為中國屬地,要而言之,前此皆中國領土也。今乃已入外國版圖,中國對於各土地之主權,亦同時隨之喪失矣。諸君經過各通商口岸地方,最目擊傷心者,為外國人管理海關一事。海關乃中國政治機關,質言之,中國之金庫也。金庫鎖鑰,操諸外國人手,國安得而不危!救危之法,禦外侮先自平內亂始。故在今日而言救國救民,必要革命;革命須有精神,此精神即為現在軍人之精神。但所謂精神,非泛泛言之,智、仁、勇三者,即為軍人精神之要素。能發揚此三種精神,始可以救民,始可以救國。以下試再分別述之。
第二課 智
(一) 智之定義
軍人之精神,為智、仁、勇三者。今先言智。智之云者,有聰明,有見識之謂,是即為智之定義。凡遇一事,以我之聰明,我之見識,能明白了解,即時有應付方法,而根本上又須合乎道義,非以爾詐我虞為智也。智之範圍甚廣,宇宙之範圍,皆為智之範圍,故能知過去未來者,亦謂之智。吾人之在世界,其智識要隨事物之增加,而同時進步,否則漸即於老朽頹唐,靈明日錮。是以智之反面,則為蠢為愚。
(二) 智之來源
演講 民國十年十二月 二八七
智何自生?有其來源,約言之厥有三種:一、由於天生者。二、由於力學者。三、由於經驗者。中國古時學者,亦有生而知之,學而知之,困而知之之說,與此略同。凡人之聰明,惟各因其得天之厚薄不同,稍生差別,得多者為大聰明,得少者為小聰明,其為智則一,此由於天生也。若由學問上致力,則能集合多數人之聰明,以為聰明,不特取法現代,抑且尚友古人,有時較天生之智為勝。例如甲乙二人,甲聰明而不好學,乙聰明雖不如甲,而好學過之,其結果乙之所得,必多於甲。此則由於力學也。此外亦有不由天生,不由力學,而由經驗得來者。諺云:「不經一事,不長一智。」故所歷之事既多,智識遂亦增長,所謂增益其所不能者,此由於經驗也。要而言之,智之來源,不外此三者而已。
(三) 軍人之智
一、別是非;
二、明利害;
三、識時勢;
四、知彼己。
諸君皆為軍人,須知軍人之智,為軍人精神之一種,尤須知軍人之智,在乎別是非,明利害,識時勢,知彼己。試再分述於左。
何言乎別是非也?凡為軍人,要先知自己所處之地位,與所負之責任如何?軍人者,為社會分功,有保衛國家及人民之責任也。何謂分功?社會上之事業,非一人所能獨任,如農業,如工業,如商業等,在乎吾人自審所長,各執其業,此之謂分功。試再舉例以明之:若使以吾一人漂流孤島,造飯也,打魚也,摘果也,既無他人可以分任;非若住居城市,惟意所適,造飯則有司爨,即至打魚,摘果,亦皆有各司其事者。故一人之世界,與有社會之世界不同,欲求一飽,須兼數役,其困難可知。又不獨飲食為然,如欲避風雨,禦寒暑,則須自造房屋,自為木工;非若在市鎮地方,欲建
國父全集二八八
高樓大廈,但解囊出資,便可集事,不須自執工人之役也。由此觀之,一人之單獨生活,較眾人之共同生活,難易有別。倘同時漂流孤島者,其數能及十人,則舉凡造飯、打魚、摘果、建屋諸事,不必集於一身,可以分功為之,如此則勞苦減少,而所得效果亦多。社會者,即分功之最大場所也。合農工商等之各種組織,而始成一大社會。故社會之事業,愈分愈多,則愈形活動。諸君之為軍人,亦不過為社會分功之一而已。彼為農、為工、為商者,因各有所事,不能躬執干戈,故有待於軍人之保護。而軍人之生活,則皆取給於彼,衣食住行四者,皆不須自為之,而有人代為之。然則軍人所為何事?對於社會所擔任之職務何在?是在乎保護人民與保衛國家,凡軍人分所應為之事,亦即在此。但如何而始能盡此衛國衛民之職務乎?其最先最要者,為別是非。是非於何別之?軍人所以衛民,利於民則為是,不利於民則為非;軍人所以衛國,利於國則為是,不利於國則為非。是非不明,則已無軍人之精神,何能衛民?何能衛國?以余觀之,現時軍人,雖非無能明是非者;但亦有利令智昏之輩,往往只顧目前,以為我有槍在,對於人民何求不得。於是軍人之名譽掃地,應盡之軍人責任,亦全然拋棄,不能保民,反以害民。社會何貴有此軍人?國家亦何賴有此軍人?諸君既為軍人,則當思為社會分功,為人民為國家負責。而所以能分功能負責者,即在別是非;是非之別,即在合乎道不合乎道,惟諸君自擇之。
何言乎明利害也?利害之與是非,本相因而至。譬如軍隊所過地方,真能秋毫無犯。則民必爭先恐後,壺漿簞食以迎之。故利民者,民亦有利於我,其恃強騷擾,則民皆望望然去之,如避虎狼。觀去年桂軍與粤軍開戰時,往往桂軍正在前方攻擊,而後方人民出其不意,用種種方法破壞之,或截留械彈,或不供食品,此則因桂軍平日虐待人民,故人民以此報之。可見害人者,適以自害。利害之間,在乎自審。但以利害務求其遠者,大者;勿貪其近者,小者。何謂遠者大者?軍人以衛國衛民為己責,其利亦即在此。但因吾國現時之國勢,故曰利害之與是非相因而至。是則為利,利可為也;非則為害,害不可為也。明乎此,始可謂智,始可為軍人。始可為革命之軍人。
何言乎識時勢也?諸君此次遠來桂林,更須渡長江而搗北京,志在統一中國,造成完全獨立之新國家。試問此事,為何等事業?為此事者,果有如何把握乎?是在審時度勢而已。古人有言:「雖有智慧,不如乘勢,雖有鎡基,不如待
演講民國十年十二月二八九
時。」則知識時勢之必要,固非獨軍人為然,而在軍人尤甚。何謂時?即時機成熟與否之問題。成熟則可為,且為之也易;不成熟則不可為,且為之也難。例如種果,果已熟矣。摘而食之,味必甘美,反是則否。種稻亦然,未至收成之期,雖欲助長,不可得也。何謂勢?即勢力之順逆,與難易之比較是也。如同一石也,推之下山則勢順,而用力易,若欲移石於山上,則勢逆,而用力難。時勢之宜審度若此!此次北伐,以義師而推倒北方之軍閥官僚,直如摘已熟之果,穫已熟之稻,既至其時,應手而落。又如由高山推石,使之下墜,乘勢利便,毫不費力也。現時北方人民,對於北方之腐敗政府,厭惡已極,日望南方之援手,俾得早出陷阱之中。大軍一臨,勢如破竹,此即若推石下山之例,順而且易,只問推之與否,推則未有不下者。或以為北方之軍隊,槍械較我完備,北伐豈能必勝,而不知時勢既已至此,事半功倍,取之甚易。我則得道多助,彼則眾叛親離;軍隊雖多,猶市人也;槍械雖足,猶外府也。故曰,乘時與勢,無不成功。
諸君猶以為國家尚未完全造成,故軍人之希望甚為微薄,且渺不可知。造成此完全之國家,即全在軍人,有完全之國家,斯有遠大之利益,請以英、美各國待遇軍人之方法,與諸君言之。英美之待軍人,凡服兵役至一定之年限而退伍者,給以全糧,國家且為擇相當之業務;所生子女,由國家給養。又有其子方服兵役,而父母無以為養者,亦由國家扶助之。其在陣戰死亡者,子女扶養,須至一定之年限,即子能成立,女已出嫁之謂;父母則給養終身,妻不嫁者,亦如之。
彼英、美各國優待軍人如此,故軍人亦爭出死力以衛國家。吾國軍人,則以未有完全國家,前途如何?希望如何?皆難預揣。或者今日入伍,明日解散,亦不可知。以滇軍論,不特無完全國家,且遠離本省,轉戰多年,其苦尤甚。此後欲求自己之遠大利益,則當乘此革命時機,用革命手段,造出新國家,亦如英、美各國之軍人,退伍則給予全糧,即父母妻子,亦皆有所資以為養,斯則為軍人之利之遠且大者。若不此之為,徒貪近利小利,今日搶一商店,明日掠一富家,甚至借拉夫之名,施行刼之實,所獲無幾,而怨謗之積,乃如邱山,此不特無利可言,且為大害。所以觀去年桂軍受廣東人民後方之擾,卒至一敗而不可收拾者,是其例也。軍人者,有救國救民之責任,宜思建設新國家,以為吾終身及子孫之倚賴。且其利不獨在軍人,四萬萬人民咸受(註六)其賜,其遠大為何如耶!倘僅貪目前之近利小利,實則害也,非利也。利害不明,已不能自衛其身,又安能衛國!又安能衛民!時機未至耶?實則十年以前,已早成熟。倘武昌革命之時。
國父全集 二九○
乘勢打破北京,摧陷而廓清之,北伐之事,不必遲至今日。此即若種果種稻,已至成熟之期,不摘不穫,終亦腐爛而已。時不可失,一誤豈容再誤,願諸君勉之!
何言乎知彼己也?古人云:「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彼即敵人也。現在北方軍隊,其內容極形複雜,約可分為三大部分:一為奉系之張作霖;二為直系之曹錕及吳佩孚;三為皖系之段派軍隊,如浙盧、閩李、陝陳皆是。此三派者,兵力相等,同床異夢,相爭而莫敢先動,則成相持之勢。獨吳佩孚跳梁其間,而為奉皖所同忌。吳一窮酸秀才耳,既為旅長之後,騙取南方金錢,擴張軍隊,屢發通電,以贊成共和,建設民治為言,一時人士,受其欺蒙;北方偽政府,亦倚之如長城。彼固宣言不為督軍者,今則已受偽命之兩湖巡閱使;彼固矢口擁護民治者,此次入寇湖南,乃有決堤淹軍之舉。湘鄂人民,慘遭荼毒,爭欲食其肉而寢其皮,其名譽已掃地矣。即彼之內部,亦頗不穩固,如某某舊部之某某等,亦傾向我軍,派人前來接洽。吳佩孚自知天怒人怨,恐不能當北伐之師,近且派遣代表來粤,其用意如何,殊不可測,將來能倒戈以抗徐世昌與否,亦尚難知。以現勢言,彼與張作霖,尤為勢不兩立,故時有後顧之憂。更握要言之,則此三派之人,固已無一願效忠盡力於北庭者。以上所述,為彼方之情形。至若自己之情形則如何耶?兩粤固無問題,雲南、貴州、四川均屬一致,湘南亦準備對鄂反攻;此外,散布北方軍隊,其中同情於我者尚多。只須同負革命責任,發揚革命精神,以此制敵,何敵不摧?以此攻城,何城不克?此則由於南方有主義,北方無主義;南方為公,北方為私故也。以有主義與無主義戰,以為公者與為私者戰,勝敗之數,奚待蓍龜?但觀此次本大總統來桂,人民歡迎之誠意,即可窺見一斑矣!
軍人之智,如前述之別是非,明利害;識時勢,知彼己四者,固無疑義。但望諸君之為軍人者,無論官長士兵,對於人民宜以仁義為重。須知人民與我為一體,利害與共,不過分功任事而已。
我為軍人,不耕而食,不織而衣;彼乃為農、為工、為商,以供我之衣食者,即有待於我之保護。倘不能保護,而反殘害之,彼若相率裹足,無復敢為農、為工、為商者,軍人(註七)之衣食將誰供乎?是其受害,仍在自己。故軍人之智,須以合於道義為準。諸君既各有天生之聰明,曾受軍事教育,而滇軍又皆身經百戰,富有軍事上之經驗,於智之來源,
演講民國十年十二月二九一
固已兼備。誠能發奮其精神而光大之,何患夫北伐,又何患夫北伐之不成功耶?
第三課 仁
(一) 仁之定義
仁與智不同,於何見之?所貴乎智者,在能明利害,故明哲保身,謂之智。仁則不問利害如何,「有殺身以成仁,無求生以害仁。」求仁得仁,斯無怨矣。仁與智之差別若此,定義即由之而生。中國古來學者,言仁者不一而足。據余所見,仁之定義,誠如唐韓愈所云:「博愛之謂仁。」敢云適當。博愛云者,為公愛而非私愛,即如「天下有飢者,由己飢之;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之意。與夫愛父母妻子者有別。以其所愛在大,非婦人之仁可比,故謂之博愛。能博愛,即可謂之仁。
(二) 仁之種類
一、救世之仁;
二、救人之仁;
三、救國之仁。
仁之種類,有救世、救人、救國三者,其性質則皆為博愛。何謂救世?即宗教家之仁,如佛教,如耶穌教、皆以犧牲為主義,救濟眾生。當佛教初來中國時,闢佛教者頗多,而佛教教徒,乃能始終堅持,以宣傳其主義,占有強大勢力。耶教亦然,不獨前在中國傳教者,教堂被毀,教士被害,時有所聞;即在外國,新教亦迭遭反對。然其信徒,則皆置而不顧,仍復毅然為之,到處宣傳,不稍退縮。蓋其心以為感化眾人,乃其本職,因此而死,乃至光榮;此所謂捨身以救世,宗教家之仁也。何謂救人?即慈善家之仁。此乃以樂善好施為事,如寒者解衣衣之,飢者推食食之,抱定濟眾宗
國父全集二九二
旨,無所吝惜。居於鄉,而鄉稱仁;居於邑,而邑稱仁。此謂捨財以救人,慈善家之仁也。何謂救國?即志士愛國之仁,與宗教家、慈善家同其心術,而異其目的;專為國家出死力,犧牲生命,在所不計。故愛國心重者,其國必強,反是則弱。試以日本為例,初本弱小,自戰勝俄後,乃一躍而與列強並峙,其故安在?即在於日本人之愛國心。愛國心於何見之?當旅順之役,日本欲封鎖海口,阻遏俄兵出路,須炸沉多少船艣,然此為九死一生之事,故日本之司令官,不欲以命令行之,而欲徵求諸將士之志願,有敢死之士數百人即可。而其結果報名者,竟達數千,乃用拈籌之法,以定取捨。傳聞當時有籌數雷同之甲乙二人,互爭前往,其不得往,竟至蹈海而死,以表決心,由是軍心大為感動,日終勝俄。
此所謂捨生以救國,志士之仁也。
(三) 軍人之仁
軍人之仁,果如何耶?其目的在於救國;故自有軍人以來,無不曰為國盡力。但專制國之軍人,與共和國之軍人,又有不同。專制國家乃君主個人之私產,認定君主即為國家,故在此專制國之軍人,只可謂忠於一人一姓,為君主出死力,非為人民而犧牲也;若在共和國,則國家屬於全體人民,而犧牲者,即同時為國家盡力也。專制國與共和國之軍人,相異之點若此。然國家之本質如何?為軍人者,亦不可不知。據德國政治學者之說,彼則謂國家以三種之要素而成立:第一為領土。國無論大小,必有一定之土地,為其根據,此土地,即為領土。領土云者,謂在此土地之範圍,為國家之權力所能及也。第二為人民。國家者,一最大之團體也,人民即為其團體員,無人民而僅有土地,則國家亦不能搆成。第三為主權。有土地矣。有人民矣,無統治之權力,仍不能成國。此統治權力,在專制國,則屬於君主一人;在共和國,則屬於國民全體也。
現今之中華民國,雖為共和國家,尚非完全真正之民主國。因武昌革命以後,仍為官僚政治,武人政治,一切政權,悉操其手,彼固不知共和主義為何物;國利民福為何事;救國救民為何等責任也。我南方軍人,不思救國救民則已,不負此救國救民之責任則已;負此責任,則非徒託空言,須有一定之主義,始可以成仁,始可以成功。觀前此革命先烈
演講民國十年十二月二九三
,前仆後起,視死如歸,即為主義而犧牲也。主義維何?三民主義是也。三民主義,已於第一課略述,茲再分析說明如下:
三民主義中,第一為民族主義。欲言此主義,當回溯武昌革命以前,其時漢族受治於滿人,土地全被占據,二百餘年中,尊韃子為皇帝。韃子者即滿洲人也,或亦稱為韃虜。初入關時,亦多有起而與抗者,卒以絀於實力,遂致失敗,揚州十日之慘殺,真痛史也!自是而後,滿人日施其壓制手段,愚民政策,人民乃漸忘亡國之痛,甘心服從。自余提倡革命以來,人心稍稍感動,民族主義,漸次膨脹,一般志士,遇害頗多;殺一人復生十人,殺十人復生百人,由是革命思潮,震盪全國。直至武昌起義,始將滿人推翻,光復漢族。然則時至今日,民族主義,可以不言乎?未也。前者滿人以他民族入主中國,僭稱帝號,故吾人羣起革命。今則滿族雖去,而中華民國國家,尚不免成為半獨立國,所謂五族共和者,直欺人之語!蓋藏、蒙、回、滿,皆無自衛能力,發揚光大民族主義,而使藏、蒙、回、滿,同化於我漢族,建設一最大之民族國家者,是在漢人之自決。若不及今振拔,將來恐將流為他國奴隸。而振拔之責任,尤為軍人是賴。軍人者,擁護國家者。故須將中華民國國家臻進於獨立之地位,然後民族主義,始為圓滿解決。否則滿族雖已排斥,代滿族而起者,虎視耽耽,正復繁多,其結果將如緬甸之征服於英國,安南之吞併於法國,是則大可憂也!
吾國今日所以墮落於半獨立國之地位者,追原禍首,其咎在滿人。彼滿人固最富於民族思想者,種種政策,無非壓抑漢人,因漢人之文明智識,皆在其上,深恐漢人果佔優勝,必為其害。滿人中有端方者常言:「寧可送與朋友,不可給與家奴。」彼蓋以朋友比外國,以家奴比漢人。故在滿清時代,凡割讓土地,喪失國權之事,甘心為之,絕無顧忌。
直至革命以後,滿清雖已推倒,而已失之國權與土地,仍操諸外國,未能收回。以言國權:如海關則歸其掌握,條約則受其束縛,領事裁判則猶未撤銷;以言土地:威海衛入於英,旅順入於日,青島入於德。德國敗後,而山東問題尚復受制於日本,至今不能歸還。由此現象觀之,中華民國固未可謂為完全獨立國家也!吾人若以救國為己任,則仍當堅持民族主義,實行收回已失之土地與國權,始能與日本、暹羅同為東亞之獨立國。勿謂滿清已倒,種族革命已告成功,民族主義即可束諸高閣也。
國父全集 二九四
次言民權主義。前此帝制時代,以天下奉一人,皇帝之於國家,直視為自己之私產。且謂皇帝為天生者,如天子受命於天,及天睿聰明諸說,皆假此欺人,以證皇帝之至尊無上;甚或託諸神話鬼話,堅人民之信仰,中國歷史上固多有之。現今民智發達,君權國已難存在,且受革命思潮之影響,大多數傾向民權政治,敢斷言將來世界上無君主立足之地。其在歐洲各國中,則以英國為先覺,革命最早,造成立憲國家,一切政權,在於國會,君主權力須受法律上之制限。
此外如法國,亦幾經革命而始成今日之民權國。歐戰以後,德國、俄國乃亦一變而成為民權國。夫德國固素以德意志帝國主義自雄者,不圖反對帝制之革命,一鼓成功。俄國亦號稱極端專制,而政治革命與社會革命乃竟同時並舉,遂有勞農政府之建設。此徵諸外國民權主義之發達與傾向,已有明證。即言吾國,滿清既倒而後,或尚以為帝制死灰可以復燃;故袁世凱稱帝時代,上勸進之表者,頗不乏人,然前後八十日間,終歸泡影。此後張勳復辟,率兵入京,乃亦不旋踵而敗。足見君權之不能戰勝民權,為世界潮流,為古今公例,不可強而致也。
君權國者,為君主獨治之國家,故亦曰獨頭政治;民權國者,為人民共治之國家,故亦曰眾民政治。但如代議制之民權國,非由人民直接參與政權者,尚不得謂純粹之眾民政治。試以經營商業為例,有東家生意,與公司生意二種。東家生意者,由東家一人主持之;公司生意者,由股東多數人主持之;君權國即如東家生意,權在君主一人;民權國即如公司生意,權在股東多數人。今日之中華民國國家,固一民權國也,既曰民權國,則宜為四萬萬人民共治之國家。治之之法,即在予人民以完全之政治上權力,可分為四:一、選舉權:凡為中華民國人民,皆有此選舉權,亦曰被選權。由人民選出官吏,擔任國家或地方之立法行政機關各事務,此官吏即為公僕。二、罷官權:人民對於官吏有選舉之權,亦須有罷免之權,如公司中之董事,由股東選任,亦可由股東廢除也。三、創制權:由人民以公意創制一種法律,此則異於專制時代,非天子不議禮,不制度也。四、複決權:此即廢法權,法律有不便者,人民以公意廢止,或修改之。以上四種為直接民權。有此直接民權,始可謂之行民治。彼北方之吳佩孚,亦嘗云贊成民治矣,而近來行為,適得其反。彼固非真知民治者,不過假冒名義,以資號召,為自己保勢力固地盤之兌換券耳。夫民權者,謂政治上之權力完全在民,非操諸少數武人或官僚之手。吾國久受專制餘毒,武昌革命以後,由帝治而移於官治,民氣仍遭抑壓,現雖高揭民治標
演講民國十年十二月二九五
幟,而一般人民,尚不知直接民權為何物,是在吾人竭力提倡,務使民權日益發達,然後民治乃可實行也。
民族與民權主義,既如前述。茲再就民生主義言之。此三種主義,皆為平等自由主義,其效力本屬相通,故主義雖各分立,仍須同時提倡。民族主義者,打破種族上不平等之階級也。如滿清專政,彼為主而我為奴,以他民族壓制我民族,不平孰甚?故種族革命因之而起。民權主義者,打破政治上不平等之階級也。此為對內,而非對外,與民族主義不同之點,即在乎是。如君主政治,貴族政治,皆為獨裁政治,人民無與焉,是則以一人(君主)或少數人(貴族)壓制多數人,故常因反動之發生,遂成政治革命。若夫民生主義,則為打破社會上不平等之階級也。此階級為貧富階級,如大富豪、大資本家,在社會上壟斷權利,一般人民日受其束縛馳驟,陷於痛苦。故常有富者田連阡陌,而貧者地無立錐之歎,社會革命,勢不能免。以中國論,現時雖尚無大資本家專制之弊,然將來實業發達,則亦必有社會革命問題發生。或謂中國既無資本家,何必提倡民生主義,豈非無病呻吟歟?不知其於中國民族主義,與民權主義,皆因治病而求艾;民生主義,則為思患而豫防,及今不圖,後將為患。故衛生之與療病,自亦不同;一則防之於未然,一則治之於已發也。中國今日雖無大資本家,然其見端固已有之。試以上海、廣州二處為例:上海之黃浦灘,前是一畝之地,不過價銀二十兩,現時地價則不知漲高幾倍。廣州之長堤,當未闢馬路以前,每一畝地僅值五六百元,今則有一畝而索價三四萬元者矣。將來此種土地,盡入資本家之手,一般貧民之痛苦,即因之以生。蓋資本家必先以賤價收買貧民之土地,迨全行收買之後,復以高價租賃於一般貧民,貧民無如何也!衣食亦然,若俱為資本家所壟斷,生活與工價不能相應,遂致富者愈富,貧者愈貧,如美國工人工錢雖多,而生活仍難維持,已陷於此種之困境,即其明證。再舉一例:以桂林論,固素稱山水甲天下者,然非獨千巖競秀,徒為美觀而已;實則桂林之大富源,即藏於此。試觀桂林週圍之石山,即洋灰之好元料也,將來實業發達,將此石頭造成洋灰,即所謂士敏土。洋灰之銷路甚多,用途甚廣,開發此石山之資本家,其所得利益,將不可以數量計,猶如美國之「煤油大王」亦可稱為「石頭大王」矣。由是觀之,中國實業發達以後,資本家之以資本能力壓制人民,固必然之勢,若不豫防,則必蹈英、美之覆轍也。歐洲當二百年前,為種族革命時期,近一百年以來,為政治革命時期,現今則為社會革命時期。此三者,一線相承,故須同時唱導三民主義。但觀英、美今
國父全集二九六
日之社會問題,便當自覺,因彼於政治革命成功後,不復計及社會革命,故有此弊。若俄國現時之新政府,則有鑒於此,乃以政治革命與社會革命,同時並舉。所謂勞農政府者,直乃農工兵政府,即以為農、為工、為兵者組織而成之政府也。彼之新政府,不獨推翻君主專制,且實行打破資本家專制,是即所謂社會革命,亦即所謂民生問題。各國深恐此主義傳播其國內,人民受此影響,勢將起而效尤,故互相聯合,以與俄國戰,迄今四年,仍不能戰勝俄國,此則俄國之以主義勝也。
中國今日民窮財盡,所患在貧。而各國之所患,則在不均。以余觀之,貧富問題,即分配不均問題。欲謀救貧之法,同時須先將不均問題,詳加研究,故民生主義,必不容緩,否則三十年後,產出多數資本家,其害殊非淺鮮!第就吾國現勢而論,此民生主義為預防政策,但須研究對於將來之資本家加以如何之限制,而不必遽學各國將資本家悉數掃除。因吾國現時尚鮮大富豪,將來縱或有之,果使先事預防其弊,亦不如歐、美之甚。豫防之法維何?依余所見,不外土地問題與資本問題。對於土地,宜先平均地權,此與中國古時之井田同其意,而異其法。法之大要有二:一為照價納稅,一為照價收買。照價納稅者,即為值百抽一法。例如每畝值二十元,納稅二毫,累進以至於每畝值二十萬元者,納稅二千元。如是則地稅之輸納,胥得其平矣。但照價納稅,必先自規定地價始。英國嘗有估價局之設,且尚慮估計不平,人民有不服者,許其申訴,因復有控訴衙門。然此法勢不能行於中國,恐徒滋擾。不如由人人自行估價呈報,即照其呈報之價抽稅,較為簡便可行。所慮者,即為希圖少納地稅,抑價矇報之一點。實則可勿慮也。苟同時規定照價收買之法,即可免此弊,例如有地一畝,價值千元,年應納稅十元;若彼以圖減稅額之故,只報每畝值百元,而每年稅額僅納一元已足,是誠於彼有利,然一經照價收買,則原報價值百元者,國家得以百元收買之,其受損不益甚乎?如是則地主以豫防他日之收買故,必不敢抑價矇報,此土地問題之解決方法也。至若解決資本問題,必先振興實業,中國現正患貧,豈有資力興辦?余則主張借外債,以從事生利事業,不可以供消耗之用,如北庭剜肉醫瘡之所為。宜以之開闢市場、工廠及一切礦山、鐵路定為國有。中華民國國家者,為四萬萬人民共有之國家,此種事業,既為國家所有,即為四萬萬人民所共有,不至操縱於少數資本家之手,始可謂之國利民福也。
演講 民國十年十二月 二九七
以上三種主義。為軍人之精神所由表現,亦即為軍人之仁所由表現。軍人者,以救國救民為目的,有救國救民之責任。國與民弱且貧矣,不思有以救之,不可也;救之而不得其道,仍不可也。道何在?即實行三民主義,以成救國救民之仁而已。
第四課 勇
(一) 勇之定義
軍人之精神,為智、仁、勇三者。既有智與仁矣,無勇以濟之,仍未完備。茲述軍人之勇,須先知勇之定義如何。
古來之言勇者,不一其說。一往無前,謂之勇;臨事不避,謂之勇;余以為最流通之用語,不怕二字,實即勇之定義,最簡括而最確切者。孔子有言:「勇者不懼。」可見不懼即為勇之特徵。孟施舍古之勇士,其言曰:「舍豈能為必勝哉?能無懼而已矣。」由是以觀,不怕即勇之定義,決無可疑。但軍人之勇,須為有主義、有目的、有知識之勇始可。否則逞一時之意氣,勇於私鬥,而怯於公戰,誤用其勇,害乃滋甚。今再就勇之種類,分別言之。
(二) 勇之種類
勇之種類不一,有發狉之勇,所謂「一朝之忿,亡其身,以及其親」者是也。有血氣之勇,所謂「思以一毫挫於人,若撻之於市朝」者是也。有無知之勇,所謂「奮螳臂以當車輪」者是也。凡此數者,皆為小勇,而非大勇。而軍人之勇,是在夫成仁取義,為世界上之大勇。古人有言:「遇小敵怯,遇大敵勇。」即恐輕用其勇,誤用大勇,徒成為游勇之勇。彼桂軍多係游勇出身,此次粤軍援桂,桂軍一遇粤軍,輒即潰敗,其故何耶?則以無主義、無目的、無知識,故雖有小勇,於事奚濟?諸君試觀沈鴻英軍隊,在桂軍中頗以善戰名,自去年自廣東敗竄回桂,復由桂敗竄而走湖南,轉入江西,殘部僅二三千人,所過地方,如入無人之境,似具勇氣者。然終係強盜性質,不得為真正軍人之勇。以贛軍與
國父全集二九八
沈軍比,贛軍固真正軍人也,乃沈軍先至江西,而贛軍尚在桂林,江西宜為贛軍範圍,竟被沈軍侵入,此時為贛軍者,正當發憤為雄,實行回贛,以雪此恥。且贛軍回贛,與滇軍回滇,情勢不同,因贛省尚屬北方地盤,滇省已為西南團體,故滇軍不必回滇,贛軍必要回贛。明乎此,則為有主義、有目的、有知識之大勇,所以異乎遊勇之勇,而為真正軍人之勇也。
(三) 軍人之勇
一、長技能;
二、明生死。
軍人之勇,第一必要者為技能。諸君皆曾受軍事教育,於現今各國之新戰術新武器,自必耳熟能詳,無庸贅述。但武器與戰術,固有關係者。以中國論,昔用弓箭,而今用槍砲;武器不同,戰術亦隨之而異。自海禁既開之後,與英戰、與法戰、與日戰、與聯軍戰、未有不敗者,非無槍砲,不諳戰術故也。苟諳戰術,則昔日安南中之黑旗,法國患之;南非洲杜國之農民,英國患之。彼之所用戰術,皆為游勇戰術,最能制勝;余亦主張此戰術頗適用於中國,若與北方交戰,尤為相宜。約言之,有五種技能,為游勇戰術中最可採取者。一曰命中;二曰隱伏;三曰耐勞;四曰走路;五曰吃麄。以下試再分別述之。
何謂能命中?軍隊之有無戰鬥力,以能殺敵與否為斷,故命中為第一要件。但以命中論,即外國軍隊亦未必擅長。
此次歐戰發生,每一日中所用子彈,實不知其幾萬萬也。其在激烈戰鬥時,每日所用,有至十數萬萬者。然以其效力計之,則非萬彈以上,不能中一人也。因彼之戰術,乃以子彈遮攔敵人,使不得前進,故多在二千密達以外用之。若在八千密達以外,至幾萬密達時,則須用重砲,亦如用步槍然,多在以彈遮攔敵人之前進。此外空中以飛機戰,水底以潛艇戰,類皆愈出愈奇。尚有露天地洞,與閉天地洞,為砲彈所不能及者。兩方兵士相遇,則以徒手搏擊,甚有開戰時,若無人,不知其戰鬥地點,在於何處者。推其所耗子彈極多,以噸數計,總在幾千幾百噸以上(每一噸合中國十六擔八
演講民國十年十二月二九九
)。此種戰術,中國決不能學,因彼之製造子彈有加無已,且發彈係以機器,不費人力。現有最新式機關槍,一分鐘可發一千五百顆子彈者,以一百顆為一盒,計算每一分鐘可發十五盒。彼固不求一一命中,務在多發子彈,堵截敵人而已。若游勇戰術則與之相反,彼視子彈如生命,非必中者不輕施放,而有五十顆子彈,便已十分滿足。以現在軍隊論,每一兵士,至少有二百顆以上子彈,何以一言北伐猶以為少?豈命中之技,尚不及游勇耶?諸君須知子彈之接濟與補充,有在後方者,有在前方者,游勇之重視子彈,因其子彈只有此數,非遇敵人,則無補充之機會,故不在後方接濟,而在取諸前方。此不獨遊勇為然,即如粤軍自援閩以至回粤,其子彈皆取自敵人為多,而不專恃後方接濟,其明徵也。若在無槍砲而用弓箭之時代,射箭比放槍更難。而古時有百步穿楊者,即在於能命中。否則臨陣之際,最多隨帶三四十枝箭矢,若無命中能力,即不啻無的而發矢,只須數分鐘間,矢盡而己亦就擒,又焉能戰?槍砲亦然,不能命中,則子彈之消耗多,而殺敵之效力微。前者北京天壇之戰,段祺瑞軍隊耗去三百萬子彈,而張勳之兵死傷合計不過一百七十餘人,此則由於不能命中之故。由是觀之,子彈之有效,在能命中;若不能命中者,子彈雖多,皆為贅物。近時兵士,往往輕於放槍,不問命中與否,放槍時,甚有高抬兩手,或緊閉眼睛者,此何異於無的而發矢!須知子彈至為寶貴,中國既無若干大兵工廠,不宜學歐洲戰術,以子彈為遮障,宜學遊勇戰術,視子彈如生命。但平時須練習射擊,務求命中,不使虛發。此為軍人之勇,有恃無恐之第一要件也。
何謂能隱伏?即避彈方法。但此種避彈,非如義和團之用符咒,乃係利用地形,為人身之屏蔽。余在安南時,常以此詢諸一般游勇,彼云:「人立地上,靶子頗大,敵人一望即知,故須藉地形以為埋伏之所,或藏在石頭後,僅露其首,以使靶子縮小,敵人無標的可尋,我尚可從容窺探其舉動。即在子彈如雨之際,尤宜深自閉藏,勿庸驚竄,因此時前後左右必無敵人蹤跡也。」游勇之所述者如此,彼蓋得諸經驗,而與操典中所謂利用地形或地物者,卻相暗合。(地形屬於天然的,如石頭是;地物屬於人工的,如一切建築物是。)故隱伏亦為技能之一。
何謂能耐勞?此與隱伏相關聯者。我亦嘗聞諸游勇,彼謂隱伏秘訣,只是不動二字,至小須能耐十二小時之勞,直至夜深始可潛行。因子彈之速力,異常快捷,人雖有追風之絕足,必不能過於子彈。走避易為所中,不如耐心隱伏,較
國父全集三○○
為安全也。此尚有實例可證:前此黃克強在欽廉起事時,有一次僅剩四人,逃在山上,敵人之圍攻者,約六百人,然彼實不知僅有四人也,來攻時,皆用三十人為前鋒。而此四人者,如何抵禦?據其事後所述:敵人未來時,則隱伏不動,俟彼來襲近,在五十步左右,始行開槍。每開一排,必死敵二三人,連開三四排,敵人之死者十餘人,卒以脫險。此一役也,即全在有命中,隱伏與耐勞之技能,否則以四人敵六百人,寧有幸耶?
何謂能走路?現時中國尚未有完全鐵道,行軍之際,專恃走路。練習之法,只須日行二十里,十日以後,每日遞加五里,如此則不覺勞頓,而腳力自健。彼游勇戰術,亦即以善走稱。尚有實例可徵:北軍一到南方,每以山嶺崎嶇為苦,南軍則如履平地,快捷異常,是為我之所長,敵之所短。故曰走路一端,亦為技能之必要,不可不注意也。
何謂能吃麄?游勇所恃之糧食,即此炒米一種,每人攜帶十觔,可支六七日,不至苦饑。遇有作戰時,且無須費造飯時間。此亦為游勇之特長,勝於正式軍隊者。去年湖南援鄂之役,其始佔據地方不少,卒因後路補充缺乏,乃至於敗。糧食亦為補充之一,倘能如游勇之吃麄,則於行軍極為簡便,既免飛芻輓粟之苦,而給養亦不患煩難也。
軍人之勇,於技能以外,更有明生死之必要,不明生死,則不能發揚勇氣。所謂勇,即不怕二字。然暴虎馮河,人之所能,獨至於死,則未有不怕者,以欲生惡死,人之常情也。研究此問題,為哲學上問題,人生不過百年,百年而後,尚能生存否耶?無論如何,莫不有一死,死既終不可避,則當乘此時機,建設革命事業。若僅貪圖俄頃之富貴,苟且偷活,於世何裨?故死有重於泰山,有輕於鴻毛者;死得其所則重,不得其所則輕。吾人生今日之世界,為革命世界,可謂生得其時,子我以建功立名之良好機會。夫湯武革命,孔子且豔稱之,彼不過帝王革命,英雄革命;而我則為人民革命,平民革命,乃前不及見後不再來之神聖事業。先我而生者,既不及見;後我而生者亦必深自恨晚,且不知若何羨慕。故今日之我,其生也,為革命而生我;其死也,為革命而死我;死得其所,未有善於此時者!諸君試觀黃花崗烈士,從容就義,殺身以成其仁,當日雖為革命而犧牲,至今浩氣常存,極歷史上之光榮,名且不朽。然猶曰為革命失敗而死也。若此次革命乃必成之功業,又何憚而不為?又何死之可怕?今日集此一堂者,大半皆在二十歲以上,至多更有八十年之壽命,終不免一死,死於牖下,與死於疆場,孰為榮譽?是在明生死之辨!如孟子所謂:「所欲有甚(註十)於生者,
演講民國十年十二月三○一
舍生而取義也。」故為革命而死者,為成仁,為取義,非若庸庸碌碌之輩,終日醉生夢死,無所表見,又非若匹夫、匹婦之為諒,自經於湍瀆,而莫知之也。諸君既為軍人,不宜畏死,畏死則勿為軍人。須知軍人之為國家效死,死重於泰山。我死則國生,我生則國死;生死之間,在乎自擇!明生死,則能鼓其勇氣,以從事於革命事業,為革命軍人。革命成功,可立而待,將來之幸福,且無窮極。以吾人數十年必死之生命,立國家億萬年不死之根基,其價值之重可知。諸君幸共勉之!
第五課 決心
(一)成功;
(二)成仁。
軍人生在今日,有改造國家之責任,改造國家者,質言之,即造成新世界。於破壞之後,加以建設之謂。負此責任,全在吾人之決心。決心於何見之?在夫精神。精神者,革命成功之證券及擔保也。軍人精神,前已言之。第一之要素為智,能別是非,明利害;識時勢,知彼己;然後左右逢源,無不如志。第二之要素為仁,而所以行仁之方法,則在實行三民主義。此三民主義,亦即與美國總統林肯所言民有、民治、民享之說相通。第三之要素為勇,軍人須具有技能,始足應敵,而又須明於生死之辨,乃不至臨事依違,有所顧忌。此三者,為軍人精神之要素,欲使之發揚光大,非有決心,不能實現。但所謂決心者,須多數人決心,合羣力羣策而為之,非少數人所能集事。諸君要知此次出發桂林,尚須奮勇前進。雖曰桂林山水甲天下,非以此為安居樂業之地,將欲收造新世界,以求一勞永逸始可。因此所生之結果有二:一曰成功,二曰成仁。所謂成功成仁者,乃驚天動地之革命事業!吾人何為而革命?務在造成安樂之新世界,期其成功。不成功,毋寧死,死即成仁之謂,古之志士有求之而不可得者。此次諸君,隨本總統出發,從事革命事業,非成功,即成仁,二者而已。成功則造出莊嚴華麗之國家,共享幸福。不成功,則同拼一死,以殉吾黨之光輝主義,亦不失為殺身成仁之志士。雖然,均一死也,有泰山鴻毛之別。若因革命而死,因改造新世界而死,則為死重於泰山,其價值乃
國父全集三○二
無量之價值,其光榮乃無上之光榮,惟諸君圖之!
吾人生在惡濁世界中,欲打破此舊世界,剷除一切煩惱,以求新世界之出現,則必有高尚思想,與強毅能力以為之先。在吾國數千年前,孔子有言曰:「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如此,則人人不獨親其親,人人不獨子其子,是為大同世界。大同世界即所謂「天下為公」。要使老者有所養,壯者有所營,幼者有所教。孔子之理想世界,真能實現,然後不見可欲,則民不爭,甲兵亦可以不用矣。今日惟俄國新創設之政府,頗與此相似,凡有老者、幼者、廢疾者,皆由政府給養,故謂之勞農政府。其主義在打破貴族及資本家之專制,因而俄國革命黨,乃被各國合攻。然迄今數年,仍不能勝,此即因俄國新政府具有決心,始能貫澈其主義。否則為俄國之敵者,王黨勢極強大,哥薩克兵力亦不薄弱,此外尚有歐、美諸國恐其新主義傳播,將不利於己,因之羣起與抗。有此種種阻力,俄國若稍有顧忌,則必不能成功,其卒能成功者,決心而已!
吾人若欲建設新世界,則亦必思如何始能建設,非可託諸空談也。今日之世界,乃自私自利之惡濁世界。在此世界中之人類,既無保障,又無希望,且陷於極端痛苦,於是有生厭世思想者。若論軍人地位,吾國常有「好男不當兵,好鐵不打釘」之俗諺,意若其人必為身無職業,以當兵為生活之末路者。此雖由中國輕視軍人之故,亦以實際上無何等希望,故有此語。以余觀之,不特軍人為然,即一般社會前途,亦復非常慘澹。在諸君之為軍人者,無論為官為兵,雖有薪水火食,僅足自活;而父母妻子,尚不能無所資以為扶養。故在此舊世界,實無一人能脫煩惱者。
今日國人多羨慕僑商矣,諸君必以為彼有多金,宜可高枕無憂。而抑知不然,華僑之初往外洋也,實乃被賣為奴,廣東語謂之猪仔。從前有古巴招工,南洋招工,在澳門等處以此買賣為業者,謂之猪仔館。其被賣出洋之輩,率皆中國人之窮無聊賴者始肯出此。諸君但觀其今日之富,而不知其當日之苦。且總計一年中出洋者不下數十萬人,其能致富回國者,為數復極寥寥。余因此憶及余友嘗為余言:彼前在南洋時,一日與外國人同行路,經華僑所開設之礦場及樹膠園,彼外國人者,指以告余友曰:「此皆爾中國人之鴻圖,而收吸吾歐人領士精華之成績也。」余友無以應之。適復前行過一大墳場,余友乃以問外國人:「此纍纍者何耶?」外國人曰:「墳場耳。」余友曰:「爾謂中國人出洋致富,爾尚
演講民國十年十二月三○三
未知中國人之因出洋而死於是間如此塚中之髑髏者,不知凡幾也!」由是以觀,南洋華僑之狀況,大略如此。尚有美洲華僑,其生計雖較南洋華僑稍勝,然一生幸福,亦復有限。大率美洲華僑,二十五歲出洋,為人傭工,在外十年,稍有餘資,至三十五歲時,回國娶妻,娶妻之後,不及半載,餘資已罄矣,又須出洋十年。直至四十五歲回國,稍得餘資,乃建家宅,宅成而金又盡,仍不克寧居。迨第三次出洋以後,始能得資,以略置田畝,然至此已五十五歲矣。遠適異國,昔人所悲,彼美洲華僑者,三十年中,家居之日,不及二載,亦未見其能安樂也。
余於此,尚有實例為諸君言之。諸君今日未有一千萬財產,必以為果有一千萬者,其愉快何若!以余所眼見之例證,則適相反。余前此由香港赴南洋時,同舟者有一華僑富翁,家產約二千萬,余與彼同在一等客艙,常相晤談,彼乃日日訴苦,似欲為之分憂者,余始甚詫異。迨舟行日久,頗厭惡之;因自往大艙中,視彼出洋之工人(即被賣出洋之猪仔)。私自忖度,彼工人之愁苦,定較富翁為甚。而抑知不然。工人雜坐一團,其狀至樂,有閒談者,有唱歌者。此時余又大詫:何以富翁之多財而憂,尚不若工人之能樂其樂也?迨折回自己艙位時,所謂富翁者,訴苦仍復如前,余因告以適往大艙,彼出洋之工人,卻甚歡樂,而子已積產二千萬,似重有憂者,抑何不近人情之甚耶?富翁聆余言,蹶然而起曰:「我在卅年前,亦工人也,亦如彼出洋之工人,固至樂也。今雖有二千萬財產,不惟不樂,且憂甚。試思兒女成行,娶者、嫁者,皆仰給於我。我子復多不肖,長者耗我數百萬,次者所耗亦百餘萬。此後子復生孫,孫復生子,僅恃此二千萬財產,何以維持?又安得而不憂耶?」準是以觀,財產雖多,仍不免於愁苦。諸君試於一身之外,計及妻兒,則亦不能不作此感想也。尚有一例:香港、澳門,從前恆有積產之家,恐其子孫浪費,而以家產托之善堂管理,將其入息半數,捐入善堂,留其半以遺子孫,以為如此,可以長久可存。不知此法初尚可行,今則善堂中人,亦多半假慈善名目,騙取金錢,故廣東善堂,人有目之為善棍者。依以上二例,可見在現今世界,不論有無財產,幾無一人不在痛苦之中,非獨軍人為然。即以軍人論,能如李純、王占元者,有幾人乎?以彼之刻剝人民,積產至數千萬,亦云位尊金多矣,乃一則不得其死,一則不安於位,下此者更無論。蓋在現世界之社會,生活必無良果;須決心改造新世界,始有安樂可言也。安樂之新世界,果如何改造耶?此時中國人皆自以為民窮財盡,其患在貧;而外國人乃垂涎中國之富源,且欲瓜
國父全集三○四
分之,則中國之不貧可知。以桂林言,所有石山皆可製成洋灰,即所謂士敏土,將來科學進步,機器發明,名為石山,實乃黃金,只此一端,已足致富。此外廣西之礦產甚多,各省亦皆如是,外國人常有欲開採者。中國產煤,為各國冠,倘完全開發,可供全世界數千年之用。不過中國不自開發,貨棄於地,猶如珍寶藏在鐵櫃,若無鑰匙,終亦死藏而已。
廣東俗語有所謂「失匙夾萬」者(夾萬即鐵櫃之類),中國之貧,正坐此病。倘能用其聰明智識,從事開發,則吾人自身之幸福,與子孫之幸福,實無涯涘!改造安樂之新世界,即在乎此。
新世界國家,與以前國家不同;通常國家僅能保民,而不能教民養民。真能教民養民者,莫如三代。其時井田、學校,皆有定制,教養之責,在於國家。後世則不然,所謂國家,無論政治若何修明,如漢之文景,唐之貞觀,能保民斯為善矣。今日所抱改造新世界之希望,則非徒保民而已,舉凡教民養民,亦當引為國家之責任。試觀俄國新政府,彼之革命發生,尚在我後,其成績較我為優。因其目的不在謀一人生活與一家生活,而在謀公眾生活。如牛乳等之精良食品,先給幼者,老病者次之,軍人又次之,再後始及於普通人。又如貧民之無力入學者,國家須設法扶助,使得入學。此即所謂人人不獨親其親,人人不獨子其子,以教以養,責在國家。大同世界,所以異於小康者,俄國新政府之計畫,庶幾近之。由俄國而反觀吾國,其情況之比較如何耶?俄國之革命,為打破政治之不平等,同時打破資產之不平等;而吾國今日則尚無大資本家產出,只須用預防政策,較俄國更易為力。彼俄國之新政府,名為勞農政府,實即農、工、兵政府。其軍人皆有主義,有目的,故能與農、工聯合而改造新國家。吾國今日之軍人,倘亦具有主義及目的,決心改造新中國,其效果必在俄國上。何以知其然也?俄國在寒帶,而中國在溫帶;俄國有資本家,而中國無資本家,無論天然的方面,而人為的方面,均較俄國為勝。將來倘能成立新國家,另有新組織,則必不似舊世界之痛苦。預料此次革命成功後,將我祖宗數千年遺留之寶藏,次第開發,所有人民之衣、食、住、行四大需要,國家皆有一定之經營,為公眾謀幸福。至於此時,幼者有所教,壯者有所用,老者有所養,孔子之理想的大同世界,真能實現,造成莊嚴華麗之新中華民國,且將駕歐、美而上之。諸君思此無量幸福,視彼南洋之富翁何若?視彼李純、王占元又何若耶?而所以博此幸福者,則全在此次之革命,與此次之革命軍人。此次革命為順天應人之事業,必能成功,前已言之。設若不成功,則如何耶
演講民國十年十二月三○五
?古有人云:「濟則國家之靈,不濟則以死繼之。」死者,即成仁是也。成仁而死,極有偉大之價值,縱使前仆後繼,犧牲多數人之生命,而能博得真正共和,即亦無所吝惜。是在立定決心,從事革命,成功而後,匪獨公眾之福,抑亦私人之利。試舉一例:舟在大洋,觸石將沉,乘舟者若不協力救助,猶自點檢行李,試問舟果沉,行李尚能獨存乎?吾人對於國家,亦即如是,坐視其亡,將無立身之地。救亡之責,端賴軍人。今者,諸君將由桂林出發,其所取之途徑,即不外成功與成仁二者。一言以蔽之曰,決心而已!決心則能發揚軍人之精神,造成光輝之革命,中華民國國家實利賴之。諸君勉乎哉!
(註一) 據「黃編演說集」。
(註二) 本講日期「黃編演說集」為民國十一年一月,「胡本」及「黃本」同。「國父年譜」據當時桂林「四民報」列在民國十年十二月十日,「會本」因之,今從「會本」。
(註三) 原文為「輔足」,今據「十講」及「胡本」改。
(註四) 「胡本」及「會本」為「手錶」,今依原文及「十講」。
(註五) 原文為「瑞徵」,今據「十講」及「會本」改。下同。
(註六) 原文為「感受」,今據「十講」及「胡本」改。
(註七) 原文為「軍事」,今據「十講」及「胡本」改。
(註八) 原文為「漢入」,今據「十講」及「胡本」改。
(註九) 原文為「前是」,今據「十講」改。
(註十) 據「胡本」及「會本」增「甚」字。
欲改造新國家當實行三民主義(註一) 民國十一年(一九二二年)一月四日在桂林廣東同鄉歡迎會演講
今日同鄉諸君,在此開歡迎會,恰值新年一月四日。但我國內有兩種新年,再過二十幾日,又有一陰曆新年。我國甚崇尚陰曆新年,對於陽曆新年,反淡然漠視焉。須知陰曆新年與陽曆新年有分別,其分別安在?即新舊之分別也。民國十一年來,人民尚崇尚舊新年,而不注重新新年者,是尚未能脫離舊觀念,未能脫離舊思想者也。國家進化,由野蠻
國父全集三○六